第24章 纯净洁白像骨头
当凌厉剑锋抵达她脖颈三厘米处时,不出意外的被她挡下了,矮墙上的绿萝们发着绿莹莹的光和几乎无孔不入的苍蝇们一起保护着她。
既瘦又矮的小妇人,隔得近了才发现原来岁月在她脸上早就留下了太多太多的痕迹,脸颊上两个眼袋乌黑,嘴唇也泛着紫意,头发虽然盘起来却仍有被风吹乱的几丝白色在风中劲草般飘摇。
“小阿七。”她轻声唤,如同多年之前的那个盛夏夜晚。
彼时她是长辈金柒七是懵懂孩童,刚从福利院被买回来的小姑娘甚至不会说话,也没看懂当时娜娜眼中对未来逃离和长大的渴望是多么挣扎,和她的母亲简直一模一样。
扎堆晒太阳是村子里可怜女人们少有的能够自由的时间段,金柒七初来乍到被娜娜一把拽走,她说:“7号,我们一起逃吧。”
于是,娜娜介绍了她的盟友兼母亲。
妇人和村子里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她眼里还有藏着的光,很微弱。
“我叫张娜,我八岁背唐诗三百首会弹钢琴,十多岁省里舞蹈比赛拿了第一名,我还会说英语,我的人生本该是一帆风顺的美好的。”
“可是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老太太,她说她在找失散多年的女儿,她很饿,问我愿不愿意跟她去小卖部买点吃的。”
“啊多可怜,我愚蠢的善良害了我。”
……
年幼的金柒七被迫听了一个故事,一个新认识的朋友娜娜和她的母亲张娜,两人用一种渴求的目光看向她,像是在看救世主。
金柒七非常困惑,她张口却说不出话。
后来张娜眼睛里的光熄灭了,她看到了年幼的金柒七身上的伤痕,崩溃得像是受到了无法原谅的欺骗。
她死死的揪住金柒七的小手几乎用尽力气,低声的嘶吼,“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为什么还会受伤?该死的娜娜居然会骗我。”
可她太会伪装,用爱用慈祥,用一切她所能想到的东西。
又如同现在,天色飞快的黑沉下去,张娜提着苗刀站在院子里像是在演话剧。
“阿姨其实是被人贩子卖到这个村子里的,阿姨没有男宝宝是因为阿姨亲手掐死了很多个,都喂给罐子里的小东西们啦。”她癫狂的笑着,笑得直不起腰来,笑得眼睛里满是泪水。
金柒七不知道该不该,或者说能不能信她说的话。
手中剑鸣清脆似乎在不满于主人的犹豫,因着惧怕金柒七身上的金翅蝴蝶苍蝇们不敢靠近她,嗡鸣声却始终不绝于耳使人烦躁。
横剑在身前金柒七保持着警惕,站在原地谨慎地没有开口说话。
张娜似乎很久没有和人说话了,分享欲很强烈,阿紫乘机钻了空子,因为饲主几近奔溃的恐惧她提前醒了。
“我听他们说你考上了大学,是大学生了,真好啊,大学生呢。”
张娜神情起先似乎有些少女般的憧憬,而后却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开始歇斯底里。
“大学生又怎样呢,你是个女孩子,这世道就是对女子不公的,即使你是个大学生,可你依然要嫁人的,我受的苦遭得罪,你也要受过一遍!”她情绪突然莫名激烈起来,双手在身前挥舞着,眼睛也瞪得大大的。
“这就是你当初不肯怜悯救我的报应!”
“你明明可以的,你明明可以逃出去,为什么不肯带上我?你明明有能力,为什么挨打不还手?”
对于娜娜的父亲金柒七没有太多的映像,只记得他十分爱喝酒,腿脚不好。
没有风,苍蝇们停了一院子。
这处小楼很是独立,所以也没有爱看八卦的邻居们,散养的各种小动物们也都早早地回笼子了。
张娜又哭又笑。
“你以为我不想跑没跑过吗?你以为村子里的那些邻居亲戚个个儿都是好人吗?哈哈哈天大的笑话!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好人,好人都是短命鬼!”她仰着头或许是想到了很久之前的往事,也或许什么都没想。
“你不该杀了娜娜,她是你女儿,如果当时你们联手是很有可能逃出去的。”金柒七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记忆头一回觉得阿紫吃掉太多难过的记忆不太妙,她的记忆残缺得很,理不清楚头绪来。
张娜激动起来仿佛金柒七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蠢话,几乎目眦尽裂的嘶吼:“她不是我的女儿!她是她是我被强占之后的罪证!是我没来得及掐死的肮脏产物!”
金柒七偏头看向一旁在泥土里翻滚想要把树枝从嘴里扒拉出来的小哑巴,她抬头拼命地蹬腿像一只真正的小狗,或许她的芯子真的是一只小狗。
院子里的女人看着金柒七微小的动作,漫不经心地说:“那只狗,一个玩具,他不是经常骂我是狗日的吗?”她咧开嘴笑着却吐出让人遍体生寒的话。
“啊对了,那只小狗也叫娜娜,我是母亲,我给了她命,那当然她就是我的东西。”
张娜疯了,金柒七看着她手中的苗刀,听了她的话,却没有了和她打下去的想法。
阿紫疲惫的忽闪着翅膀,金柒七开始缓缓向后退。
一边后退一边尽力安抚着快要变成煞鬼的小皮球,金柒七手中纳魂符闪着莹莹微光,“朋友,五年的伙伴契约签不签?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好办法捞你了,新制的那具身体用不成了,烧掉吧。”
等了片刻,一直沉默的小皮球开口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你另给我取一个吧。”她的头仰着,眼睛里倒映着天色渐渐暗下来,星辰开始显现。
天彻底暗了。
金柒七垂着眼睫低声回答她:“好。”
荧光闪过,幽蓝色的火焰舔舐着小皮球刚刚得到又失去的身体,地上只剩下了那只小熊模特头,金柒七把它捡了起来挂到花椒树上。
小哑巴滚了一身泥,院子里歇斯底里的女人眼里闪过几分短暂的迷茫,很快苍蝇们都活跃起来像乌云蔽日般融进黑夜里。
金柒七提着塑料袋看着满院子的瓦罐犯了愁,很小声的对着纳魂符说:“到底哪个才是你的头?”
符光微弱闪了一下“不清楚,不要了。”
看着院子里该叫阿姨的女人,金柒七突然想起来儿时曾有一次见到大人们漫山遍野举着火把打着手电筒的找东西,他们团结一致行动快速奔跑起来似乎要把泥土掀开好揪出深眠在土层里的蝉。
簸箕、扫帚、铁铲所有的劳动工具和铁锄头一起混合着汗臭味,在盛夏的蝉鸣声中滚烫的汗水和高压锅里焖熟的花生一起被端上餐桌。
娜娜的奶奶一个势力又小气的老太太佝偻着腰戴着半截油腻腻的袖套,小声和年轻力壮的劳动力们说着些诸如谢谢和多亏了之类的话。
远处的柴房传来一声足矣惊醒孩童瞌睡的女人惨叫声,大人们笑闹着打趣,小孩子睡糊涂了幻听呢,哪里有什么惨叫声。
一大把花生被娜娜奶奶塞到手里,烫手又带着洗不干净的泥土味道,快些走吧小孩子熬夜不睡觉该要长不高的。
是了,小孩子熬夜不睡觉该要长不高了,金柒七被拉扯着走远了。
鬼使神差的她当时回头看了,娜娜家大门半开的院子里大人们闹哄哄的剥花生吃,月亮又大又圆的挂在中间的天上,明晃晃的像是不热的太阳那样亮堂堂。
今夜没有月亮,金柒七手中拿着长剑已然不是当时的孩子,张了张口却像是得了失语症忘了要说出口的词句。
物是人非,山长水阔,就连曾经低矮破旧的小村落都变成如今大大小小的别墅和平房群落,张娜站在那堵矮墙旁边和她的绿萝一起似乎都被遗弃在惹人厌烦的旧时光里,她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半晌似乎是她觉得提刀太累了,苗刀脱手而出掉在地上,稳稳当当的插了一小截在水泥地里。
“不要再管这里的事。”张娜抬头冷漠的说着,径直去了矮墙另一边,捡了其中一个瓦罐头也不回的把瓦罐抛向金柒七,“你要的东西,拿了就快走。”
金柒七好险想躲,挑了几下终于耍杂技一样用剑端把瓦罐接住了。
最终,想问的话也没有问出口。
张娜低声嗤笑着嘴里发出唤狗的啧啧声,金柒七头皮发麻的摘了树上的小熊模特头走了。
在回酒店的出租车上司机瞥了好几眼金柒七手里黑色塑料袋,欲言又止。
“家里阿姨腌的酸菜,非让带一罐回宿舍。”
“啊……酸菜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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