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风雪
鲁阳关。
两山壁立,中有流水,盖鲁山南去之关。
鲁阳关在鲁山与南召之间的一个南北走向的断裂大峡谷中。
是鲁山最重要的隘口大门,同时也也是洛阳与南阳盆地间交通冲要,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要地。
鲁山关段南起南召云阳镇,北至鲁山让河乡,谷底最高海拔近两百米,东面和西面山岭海拔高达七百米。
过鲁山关,便证明着已经离开了南阳府,进入了汝州府内的地界。
两山相夹的官道之上,大量的兵马在极具节奏的行军鼓点之下,正浩浩荡荡的向着北方开赴而去。
队伍行进在干燥的土地上,无数的脚步马蹄从路面之上踩踏而过激得尘土飞扬,几欲遮天蔽日。
一面面赤红的盔旗红缨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显得分外夺目。
逆风鼓荡之下缨旗飘荡,迎风而动,远望好似一片翻滚的血色怒涛。
陈望一手执马鞭,一手按刀,领着众将站在高坡之上俯瞰着身下官道一众正在行军的军卒。
官道之上长长的行军队伍好似一条蜿蜒而动的赤龙。
背负着令旗的传令兵驾驭着战马在官道左右不时来回奔驰,紧张的传递上官的军令和前面的军情与。
架梁马在前,为大军探查前途险隘,指引正确的行军路线。
饶是多年征战早已经是见惯了大风大浪,但是眼前的景象还是让陈望忍不住心潮澎湃。
接受了陈洪范麾下的兵马,加上仍然归属其管辖的土兵,直控兵力已经超过了两万人。
陈望在杨嗣昌那里领下了军令,前来河南平叛,甚至还得到了临时调遣河南诸镇兵马的权力。
军事上的事情也都有了便宜行事之权。
不需要对于河南巡抚负责,直接向着杨嗣昌禀报即刻。
这也意味着,现在陈望拥有高度的自主权。
起码在河南省这一地界之上。
现今,河南局势的崩坏已经不可遏制。
两万可战之兵是陈望的立身之本。
而高度的自主权,和临时的调遣之权,便是陈望可有借助的大势。
高坡之上,一众将校恭敬的站立在陈望的身后。
一张巨大的沙盘将其分割成了两排。
沙盘之上山川林立,河流密布。
若是现场有熟悉地理的河南官吏看到必然会大吃一惊。
因为这一座巨大的沙盘,正是如今的河南省。
陈望转过身,面对着正前方沙盘,低垂着双目扫视着沙盘之上的山川地势。
胡知义站在陈望的身侧,手持着指挥鞭,向着陈望禀报起了河南省内的局势。
“二月二十七日,李岩领主力自登封进偃师,偃师三日告破。”
“李岩斩偃师知县徐日泰,而后于偃师东郊大誓三军,兵威进洛,向东卷席而去。”
陈望站在沙盘之前,眉头紧蹙。
河南的局面眼下可以说是已经彻底的陷入了失控的状态。
偃师是洛阳重要的支城,距离洛阳不过百里之地。
偃师的沦陷,使得整个河洛彻底的陷入慌乱。
因为这意味着由李岩统领的万民军可以毫无阻碍的一路西进,进围洛阳。
而此时的洛阳正是最为空虚之际。
陈望沉吟了些许的时间,发问道。
“洛阳府内,还有多少的兵马?”
胡知义举起手中的指挥鞭,点向洛阳府的方位,回答道。
“洛阳府内,尚有四营兵马。”
“如今主持洛阳府内军务是参政王胤昌,其麾下有标兵一千五百人。”
“闻听偃师城破,赶赴洛阳驰援的部队共有三营,分别是河南总兵王绍禹、副将刘见义、罗泰三营,正奇兵丁在籍共有七千人。”
“纸面上,算上洛阳城内的其他部队,守备兵力可达万人,但实际上能到六千人都算是不错的了。”
纸面上的数据自然是失真极多,尤其是这种内地的卫所营镇,更是极不可信。
六千人还是胡知义往保守的地方说。
“王绍禹……”
在胡知义的汇报之中,陈望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而陈望之所以熟悉这个名字,则是因为在原本的时空,李自成能够攻破洛阳城,和他有不小的关系。
“陕西境内战况激烈,只有余力守备潼关,无力驰援洛阳。”
“两次进剿的失败,使得河南兵马实力大损。”
胡知义讲完了洛阳府的内情况,接着便开始讲解起了周围的境况。
陈望虽然只问了洛阳府内的局势,但是周围的境况对于洛阳的战局影响也极为重要。
“河南巡抚李仙风领着残存的兵马仍在开封府内。”
“在李岩西进之际,河南兵马根本无力追击。”
洛阳府内可以调动的兵马并不多,因为一切都发生在月余的时间。
从李岩起势,到席卷开封,连败官兵,一共也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甚至还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此时的河洛地区已经因为李岩变得一片混乱。
“洛阳府北部的怀庆府内民变不断,大小贼寇合计数万到处为祸,根本就是自顾不暇,没有办法从怀庆府抽调援兵。”
“南面汝州也是一团乱麻。”
“李岩攻陷登封,声望如日中天,群贼往投,遵奉其为盟主,以其马首是瞻。”
“李岩再登封大会群贼,聚众二十万人,设十八营,分兵三路。”
胡知义移动指挥鞭,将其放在了插满了黑旗的偃师城上。
“李岩亲自统领主力九营统领自登封入偃师,洛阳侦骑此前回报,其兵力规模超过十万。”
“万贼军在攻破了偃师之后和此前攻破诸城一样,尽杀城中富户地主、开仓放粮,河洛地区流民闻听纷纷往投,附从者多如牛毛、难以尽数。”
陈望的目光顺着胡知义手中的指挥鞭停留在沙盘上的偃师城上。
随着不断的深入河南,得到的情报越发的清晰,陈望对于李岩的了解也更加的深厚。
李岩治军严谨,将麾下部众称为万民军,约法三章,严肃军法,不许随意杀掠。
每次攻陷城池之后,首先做的便是将城中的富户和地主等等绑缚起来,然后在城中公开审理。
在与苦主对质、历数其所犯下罪证之后,依其所犯下的罪行来判处刑罚。
富户地主所有的财富都会被充公。
<div class="contentadv"> 对于普通的百姓却几乎是秋毫无犯,起码在明面上是这样。
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最大的缘由便是因为李岩从一开始便约束军纪。
李岩以仁义之名出名,治军赏罚分明,更是深得人心。
加上又厚待军士,不同于很多流寇的营首,在起势之后过着骄奢淫欲的生活。
李岩自始自终保持着谦逊,与军士们同住同食,仍然简朴,因此更得军心。
作战之时,李岩更是常常身先士卒,从无畏惧。
连战得胜,因此威服众人,引得诸将拜服。
正是如此,所以李岩才能够约束住自己的部下,使得万民军和普通的流寇截然不同。
万民军不裹挟饥民,对于附从者,多是用利益驱使其作为耳目,探听周围的情况。
除此之外,还会从附从者之中挑选精壮,编练成军。
河南受灾严重,几经兵祸,如今还能够活着的,大部分都是青壮、老弱妇孺很多早已经是死在了频发的天灾人祸之中。
李岩通晓兵法,知晓练兵,麾下的万民军与旧三十六营的流寇之间相去甚远。
因此,万民军的战力甚至还要优于很多旧三十六营的流寇。
“洛阳最新军情回报,卷席而来的万贼军规模已经接近了十五万众,声威浩大、络绎连道,连绵不绝。”
李岩将麾下的军队称为万民军,作为官军一方,胡知义自然是不能将其称为万民军。
所以无论是朝廷的邸报还是在众人的口头之上,都是将其称为万贼军。
“另外九营兵马被分为东西两路,东路军五营约有六万,自登封往东南,进攻开封,截断了开封府内的河南兵马来援的道路”
“西路军四营约有五万,自登封往西南进入汝州,南方南阳府内的兵马北上,对他们进入洛阳夫内的主力造成威胁。”
汝州府本就几经战乱,兵力薄弱。
四营兵马进入汝州府,转瞬之间便已经是将汝州府打的百孔千疮,搅得天翻地覆。
此时的汝州府内早已经是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景象,所有的城池皆是城门紧闭,处处草木皆兵。
陈望转动目光,从偃师一路向下,转移到了汝州府内。
汝州府内四面黑旗呈相连之势,互为依靠,就横戈在他们北上洛阳的必经之路。
“万贼军西路军的虚实如何?”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兵凶战危,最忌轻敌。
陈望并没有因为万民军是新起的农民军便小觑了他们。
眼下陈望的家底还是薄弱,往河南府是为了逃出樊笼,大展拳脚,而并非是真的前来平叛。
“盘踞的汝州的万贼军贼寇共有四营五万人,主将为瓦罐子,是河南民变一名寇首,李岩未起之前,为河南诸贼之首,麾下兵马强壮,拥兵万众,附从数万。”
“去岁数次进剿,都未能将其剿灭。”
“综合汝州方面、还有监察所的回报,汝州群贼马队约有七千人,余众皆是步卒。”
“步卒之中几乎少有披甲,马队无甲者占半数,军力并不强盛,只是仰仗人多声势得以纵横汝州府境。”
陈望双手撑在沙盘的边缘,目光缓缓的从汝州境内的群山之上缓缓扫视而过。
按照汇总而来的情报,只要防备伏击,汝州的群贼根本就是毫不为俱,根本对于他们起不到任何的威胁。
陈望抬起了头,看向胡知义,问道。
“偃师离洛阳不过一百余里,算算时日,今天应该就是万贼军兵临洛阳城下之时。”
胡知义点了点头,回答道。
“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今天确实就是万贼军兵临洛阳之时。”
“洛阳……”
陈望双目微凝,心念转动,往昔的记忆在这一刻犹如画卷一般,在他的脑海之中缓缓展开。
历史就像一个巨大的车轮,之前发生的事情虽然已经结束,但是所作用的力却已经是驱使在了车轮之上。
车轮还是会继续向前滚动直至惯性最后消失。
即将到来的洛阳攻防战的时间,虽然比起历史上要提前了许多。
围攻洛阳的首领也从李自成变成了李岩,很多的事情都已经面目全非。
但是最终的结果可能还是会和历史上一样。
洛阳的攻防战到底走向何方,一切都是未知。
“开封、汝州两府的兵马都已经全面回缩,所有的关隘要道基本都被万贼军所控制。”
从鲁山到洛阳,一路关隘众多。
就算是想要北上驰援洛阳,必然遭遇沿途万民军的疯狂阻拦,行军速度不可能快得起来。
前往洛阳,只怕是再如何的迅捷,也要等到一个月之后,这还是在粮草供应充足的情况之下。
胡知义没有明言,但是在场众人都能够听得出来他话中的潜在意思。
洛阳已成孤地,陷入重围之中。
“福王……”
陈望身躯向前再度倾斜了一些,低声呢喃。
他的思绪正在飞速的转动。
如果洛阳城真的失陷,福王陷于贼手。
对于他来说,其实并没有多少的影响。
从接到杨嗣昌的调令南下阻截罗汝才,再到奉命北上,他并没有耽误任何的时间,很快便领兵北上驰援河南。
路上之所以耽误行军,主要还是因为周围府州粮草供应的问题。
但是对于杨嗣昌来说,亲藩失陷无疑是极为沉重的打击,必定将会遭到朝廷的问责,还有崇祯的质疑。
杨嗣昌是六省总理,负责南国的督剿诸事。
河南局势的失控,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杨嗣昌都难辞其咎。
历史上南国局势彻底失控的标志,正是杨嗣昌的去任身死……
陈望缓缓的抬起头来,看向远方连绵的群山。
连绵的天灾、流寇的坐大、武将的离心,已经在南国初现端倪。
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是到了崇祯十三年的三月。
这个时间,陈望记得十分的清楚。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就在大明北国。
一场大战正在蓄势待发。
北国的风雪即将席卷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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