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 愁醉
大梁近些年来虽说边境战事大大小小,少说有几百场,按常理说应当劳民伤财。
可自从买入了静塘年间,大梁的赋税是低了又低,国库是翻了又翻,显然是一幅国泰民安的富足景象。
而这些手笔都出自一人手中,那就是如今朝上的户部尚书-徐鸣。
这位徐鸣,是先帝仍在世期间时的探花郎。先帝驾崩,如今的天子慕容政恭上位后,那探花郎便平步青云。
不到三十岁就坐稳了那户部尚书的正三品官员,掌国库,兴农业,减赋税,励商行;硬是在短短十年内,让大梁比先帝执政期间,富了几倍有余。
如此功绩,如此大才,怎能不受天子宠幸?
当今天子曾想将其胞妹赐婚于徐鸣,可后者推脱在三,硬是找了个借口把这‘亲上加亲’的好事给推走了。
这徐鸣不贪财,不好色,不恋权,倒也属奇人一个。
虽说朝廷赐给的府邸也不算小,可坐落于天狼那片略显冷清的西南边,虽说徐鸣本人倒是无所谓,但这府邸的确不太符合这当今天子身边宠臣的身份。
九月细雨绵绵,徐尚书对下人好,在府门外特意立了几杆大伞,叫门卫站岗之时不会被那秋雨所淋;那两名门卫打起十二分精神,今天老爷可吩咐了,有贵客要见,无论是谁均闭门拒不见客。
徐府后院儿的凉亭之中,有两人席地而坐,下着那纵横十九道。
二人身侧的小席上摆有小蝶几个,其中盛有格式各样的小料,而那席案之中摆着一大盘子蒸虾。
那虾与那寻常湖虾、海虾有着极大的不同,巴掌大的虾子蒸熟以后成樱红色,头小身大,壳薄肉厚。可最为瞩目的是,每只虾都有两缕比其身还长的‘龙须,弯曲而卷...倒也是有趣至极。
那位执白子,面相斯斯文文,身材略显高大的棋手微微眯着眼...视野中有些许模糊,揉了揉太阳穴思考半晌后方才落子。
看向对面那位执黑子,身着青衫书生打扮的俊秀青年,这位徐鸣徐大人翻了个白眼。
前者飞快地剥了一只个儿大肉肥的虾子,沾了点酱油就扔到口中,闭眼咀嚼片刻后一脸满足...
徐大人冷哼一声:“陛下可是跟我说了,前些年他想让你在皇城再住一段时间,尝尝这落樱湖虾,你可是二话没说就拒了...怎么?今天在我这里吃得这么欢?”
那身着青衣的陌姓书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不在山里住一年半,馋坏了...到你这里满足下小小的口腹之欲么...”
看着堆积如山的虾壳,徐大人叹了口气:“小小的口腹之欲?你都吃我两盘儿了...”
一身青衫的陌文远赶忙指向坐在身后、大快朵颐的徒儿:“他吃了三盘。”
刘遇抬起头来鄙夷地看了自家先生一眼,竟是没想到后者如此的不要脸...
徐鸣倒是早已习以为常地得长叹一声,对着一侧的丫鬟笑着吩咐道再来几盘,小丫鬟答应一声就麻利地去了。
陌文远执黑子思绪片刻,落定后问道:“几年不见,你这眼睛...”
徐鸣长叹一声,唏嘘道:“上任户部尚书后,每年这卷宗就算看得没有成千上万,也有大把千儿了...累的。”
这位户部尚书轻咳一声:“就算我眼神儿现在不好使了,也能看得出来刚才你走的那步棋不在那个地方...”
陌文远讪讪地笑了笑,将那颗黑子挪回方才的位置。
徐大人自己扒了只虾,放入嘴中细嚼慢咽道:“这么些年了,你还是和当年一样的...臭棋篓子。”
“而且还不要脸。”刘遇在一侧给自己家先生又补了一刀,话音未落就被陌文远在脑袋上赏了一‘板栗’。
徐鸣开怀大笑道:“这位少侠深得我心!”
这位于庙堂下谋天下的青衫书生不满地努了努嘴,“至少长乐棋力比不上我...”
一阵无言,陌姓书生问道:“长乐现在怎样了?”
徐鸣眯起眼又落下一子,瞥了眼陌文远:“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他落榜后便弃笔从戎去边关充军了,那小子竟真在边关立了不少功,回来后一路高升...现在已然是那孔大都督了,统领天狼城军权,手底下少说十万兵...”
这位户部尚书大人轻叹一声:“这不跟你赌气呢么...你干得那些缺德事儿,也就我脾气好...”
“爹爹!”忽有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徐鸣的感叹,往亭外看去,有大概六七岁、竖着两个小羊角辫儿的丫头手里托着两个盘子,朝亭子跑来。
徐鸣立刻起身从小丫头手里接过那两盘子虾,心疼道:“小雅,这外面下着雨,你娘也不怕你着凉了...”
小丫头身后跟着那位刚才离去的丫鬟,后者一脸的无奈。
徐鸣只是温和一笑,轻轻挥了挥手,那位丫鬟行了个万福便回到屋去...
陌文远看到那小丫头的时候,瞳孔收缩,竟是愣住了...
“这...这位是...”这位青衫书生难得的失态。
徐鸣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瓜:“来,叫陌叔叔。”
“陌叔叔!”小丫头脆生生地叫道。
“好,好好...”陌文远一时语塞,“能不能...让叔叔看看?”
“去吧。”徐鸣笑道。
小丫头走到这位生得俊秀的叔叔跟前,施了个万福。
徐鸣看向他那位老友的眼神,那个眼神,温柔,怜爱...带有两分泪光。
这位朝堂之上如鱼得水的户部尚书忽然怔住了...
如若那个女子还在世的话,陌文远和她的孩子,也应该像小雅这么大了吧。
“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徐雅!”
“好听!真好听,好名字...”
“叔叔你叫什么呀?”
“我姓陌,叫陌文远。”
陌文远略显狼狈地在身上翻来翻去,直到摸出了一个酒葫芦...
“小雅,叔叔这回来呀,没带什么好礼物...但是给你带了个玩伴...”陌文远笑道,拔开葫芦塞,右手一张,一只桃粉色像小蛇一样的动物在他掌心缓缓蠕动...
“好漂亮啊...”徐雅两眼发光,可看那像蛇,却生四条肉足的动物,心底发怵不敢动...
“放心,她不会伤害你的。”陌文远将那条‘小蛇’递到她的掌心里,那条‘小蛇’亲昵地在小丫头手心上蹭上一蹭,引来一阵如银铃般的笑声。
“还不谢过陌叔叔?”徐鸣吩咐道。
小丫头很有礼数地行了个万福,脆生生道:“小雅谢过陌叔叔。”,到底是孩子心性,跳到一遍和新玩伴玩去了...
徐鸣满脸复杂地看向他的挚友,后者一脸欢喜地看向徐雅...
先帝在位期间,曾有一个书呆子,一个钱庄学徒,和一个江湖世家子弟,共同赴京赶考。
后来,钱庄学徒位列探花,那个世家子弟不负众望地‘落榜’了,而那名一身青衣的书呆子,则成了当年的状元郎...
而那位状元郎,在仕途一片大好之际,听闻那名女子在家乡病危...
在日后的荣华富贵、功成名就,和见那女子最后一面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在天狼城那物价贵得不可理喻的酒楼之中,那三人放开手脚喝了一顿散伙儿酒...
那位世家子弟醉倒后嘟囔着要弃笔从戎,而那个书呆子,接着醉意大笔一挥,写下了那天下闻名,却不知出处的‘愁醉’..
今夕何故忆旧朝,明月何苦念苍云。
忧得往事忧更忧,愁得明日愁更愁。
君莫忧,君莫愁。
与君共酌至无休。
推得琉璃打玉盏,倒尽琼浆入海流。
长夜幕下饮秋风,山河为席星做盅。
只可惜,此诗尚未做完,那为状元郎就醉倒过去。
第二天,状元郎和探花都已离去,留得那位世家子弟付了不菲的酒钱...
——————
徐鸣望向师徒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身侧站着徐雅,和掌心中刚取名为‘小夭’的 ‘小蛇’玩得正起兴。
忽闻一阵马蹄声,一身着便装骑着高头大马的青年人呼啸而至。
那青年人看上去不算魁梧,却一身腱子肉,本是清秀的面孔之上,有着边关军中独有的煞气...
“陌文远呢!”青年人翻身下马,急匆匆地问道。
徐鸣眯了眯眼,道:“长乐,你悠着点,别吓着我家小雅...”
“陌文远呢?”他压下自己的声音,可压不下声中的颤抖。
徐大人长叹一声,“刚走。”
只见那执掌天狼城兵权的孔长乐,孔大都督翻身上马作势要追...
徐鸣将他拦下,递给他一份书简,“他说此行不会见你的,临走前叫我把这个给你。”
孔长乐翻开书简,只见上面洋洋洒洒用小篆写道:
“
君莫忧,君莫愁。
千秋入腹才方休。
赠仙凡金千万两,不愿辰时见朝阳。
醉把白云当天梯,提剑三尺登高楼。
君莫忧,君莫愁。
与君同醉,看那山河满袖。
”
无落款,只是半首诗后,写有一句:“奈何陌某囊中羞涩,以诗半首,代十两酒钱。望孔兄勿怪...”
孔大都督,笑了,笑得很是开怀...
将那书简如宝贝一般,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翻身上马,朝来时的方向行去...
“不找他了?”徐鸣问道。
夕阳下,一人一马拉出好长一道的影子:“找?找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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