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这位修治少爷的举动显然让新来的仆人们有些措手不及，人群中响起了一些窃窃私语。走在前面的西川管家转过身，表情严肃，沉声说道：“不要背后议论主人，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我对此深以为然，不同的场合不同的立场有不同的规则，就像是玩游戏一样，只有玩家彼此遵守规则，游戏才能顺利进行下去。

        如今我正在进行一个角色扮演的游戏，扮演目标是津岛家的女仆，那么我自然该遵守津岛家对女仆的规定。

        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

        新来的下人由管家全权负责，完全不需要到我们这一群还什么规矩都不懂的新人去主人家面前碍眼，西川管家接下来将会安排我们这些新人去缺人的岗位。我的话，还是希望他能把我分去厨房。但估计是我刚才没有多说话给西川管家留下了不错的印象，让这位不苟言笑的老管家觉得我是什么懂规矩的可造之材，他在转了一圈人散出去七七八八之后，将我带到了一间处于宅子内部背阳的稍显阴暗的房间门口。

        “以后你就在修治少爷房里伺候吧。”

        兜兜转转，我还是来到了幼年太宰治的身边。

        怎样都好，唯独在太宰治身边不好。我知道太宰拥有着看透人心的才能，在他身边不管怎样都不太让人舒服。

        但是我还是点了点头。

        “你负责修治少爷房里的清扫工作还有照顾少爷的起居，少爷要什么你就给他准备什么，晚上还要负责守夜。鉴于你暂时还不了解这份工作，我会请原来大小姐房里的青木太太来教导你。”

        我于是又点头说是。

        “少爷房里还有几个女佣，别和那些人学，认清自己的身份。”西川管家再次警告了我一边，显然是这位修治少爷身边的女佣的所作所为让他很是不满，因此对我这根新进来的独苗格外看重，我猜测他大概是希望我能当他的耳目，看住这些不太规矩的仆人们。

        也可能是看住津岛修治。

        “是，西川管家。”我垂着头，一副乖顺的样子。

        于是西川管家点点头，带我离开这间属于修治少爷的房间，去找他所说的青木太太，路上他还告诉我，因为我要给少爷守夜，所以会在外间的榻榻米上给我准备一床被褥，单独的房间暂时没有了。

        我有些不太开心，如果我要给津岛修治守夜，那就很难偷偷摸去厨房偷吃了。这意味着我的夜晚会很难捱，饥饿，无聊，还有可能来自熊孩子的折磨。

        青木太太是津岛家的老人了，在那位津岛家大小姐还没出嫁的时候她就在府内，大小姐出嫁的时候也是她操办好的许多事。如果说西川管家是津岛家所有仆人的领头羊，那么青木太太的地位也仅比他低上一丝。要我说，青木太太是可以被称作“女仆长”的存在了。

        这位青木太太穿着豆沙色的和服，津岛家似乎偏爱这种传统的和式服装，从少爷到仆人全都是一身和服，看起来呆板又庄重。就像这个津岛家一样，暮气沉沉，又阴惨凄凉。

        我想起自己包里的小洋装还有西式睡衣，觉得自己和这个家格格不入。

        青木太太不像西川管家一样不苟言笑，她长着一张圆圆的脸，眼睛和鼻子也是圆圆的，整个人显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柔软来。她的脸上常带着一丝笑意，我猜想她一定是能和那些仆人乃至主人打成一片的类型，她在人群中左右逢源，讲一些市井中听来的笑话，逗得大家不住地笑，空气中都是快活的气息。

        是我最不擅长应对的类型。

        这意味着这位太太往往会突破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用一种柔软却不容拒绝的方式在别人的领域内占有一席之地，把原有的事情搞得一团糟。她会随口就将自己发现的事传得到处都是，这些事往往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说出来只是为了博人一笑，而她自己也为自己这份“才能”而暗暗骄傲。

        啊，糟透了，被迫接触太宰治就算了，还要被这么一个难缠的人精教导吗？

        “哎呀，这是新来的小丫头吗，长得真可爱啊，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你叫什么名字呀，小妹妹。”

        我露出一种被夸奖的慌乱和害羞的神色，有些不安的扯着自己的衣角：“太太，我叫飞鸟。”

        “哦，asuka，这名字真不错啊。让人想起清晨绽放的一朵小雏菊。”

        我知道她可能是把我的名字汉字当成明日香了，但是我不是很想解释。看吧，这就是属于青木太太的傲慢了，将事物按照自己所希望的那样看待，轻易就下了定义。

        于是我说：“谢谢。”

        “明日香几岁了？看起来比修治少爷要大一点。”

        “太太，我13岁了。”

        “那就比修治少爷大四岁。”

        我适时地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果然青木太太笑了，似乎很满意我对她的话做出反应。

        青木太太继续说：“修治少爷是津岛家的幺子，虽然9岁了却还是瘦瘦小小的，因为他是打娘胎里带来的体弱，明明到了上学的年纪，却一年有一半多的时间在家休养呢。”青木太太带着我转个弯，来到库房，她一边找钥匙，一边对我继续说道：“修治少爷是个很好的孩子，就是有些调皮，他总是会在外边玩的脏兮兮的，有时候还带伤，老爷没少生气。话虽如此，这家里的仆人们却都喜欢修治少爷，尤其是一些小妮子们。”

        “不要被修治少爷蛊惑哦，明日香。”青木太太将从库房中取出的和服放在我手上，那一瞬间我似乎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恶意，我不知道这份恶意是针对我还是针对津岛修治，但是这足以让我明白她在说这话时绝对是带着一些让人难以察觉的嘲弄的。

        不要被修治少爷蛊惑。

        这句忠告，我会记住的。

        我被吓得愣住的表情明显愉悦了青木太太，她拍拍我的脑袋，笑了起来。

        这幅场景在外人看来有些滑稽，因为我和青木太太的身高差不太多，甚至于说我还比她要高上一点。日本女生的身高普遍偏低，青木太太大概有一米55差不多，而明日香的身体才13岁却已经比她要高上一点点了。

        “你这孩子块头真大啊，在原来的家里过的很不错吧。怎么就来做女佣了呢？”

        “因为我的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

        “啊，真可怜啊你这孩子，真可怜啊。”青木太太忍不住唏嘘。

        我也适当的红了眼眶，气氛变得缓和起来。

        如果没有这个异能的副作用，明日香的身高能长到一米七吧。我漫不经心的想，可能长大以后还会是个天真活泼的高挑美人。

        青木太太没再多说关于津岛修治的话，她转而认真教导我做修治少爷的女仆要注意什么，说什么修治少爷睡觉很乖，躺下什么样醒来就什么样，又说修治少爷一点都不挑食，给什么都会乖乖吃掉。末了她又说，有什么烦恼可以和修治少爷倾诉，但是不要太频繁，毕竟他是个少爷。

        我察觉青木太太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很不明显的嘲弄，像是在说不要太招惹他，毕竟还是会闹的，好像这个修治少爷只是一只讨主人欢心的宠物。

        真奇怪啊，一面说小少爷是顶顶好的孩子，一面又说他会蛊惑人心；一面轻视他嘲弄他，一面却向他寻求安慰；一面口口声声叫他少爷，一面又拿他当是消遣的宠物。多么矛盾啊，这些人简直矛盾的不像话，他们就像是由一团团恶意汇聚成人形，却又掺杂了一丝丝属于人类的怜悯和慈悲，这丝怜悯和慈悲浮于顶端，显得高高在上，飘忽不定。

        “我明白了，青木太太，我只是少爷的女仆罢了。津岛家给了我吃穿用度还有容身之所，我又有什么烦恼需要倾诉呢？我多么幸运啊，一进门就遇到了青木太太这样热心肠的好人，津岛家简直可以说是我的另一个家了。”

        青木太太果然又笑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原本小而圆的眼睛就挤成了一条缝，鼻子也皱巴巴的缩在一起，嘴角不自觉的扬起。她应当是很快活的吧，就是这副表情实在算不上多好看。

        无聊透顶了。我在心里这么想。

        无聊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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