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百年孤坟
叶观南把轿帘拉下来,陌一不解。
“怎么啦,你之前不是老惦记吗?”
“没有的事。”
“你还托孤来着,说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去找他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叶观南的嘴角抽搐了几下,“那时候神志不清。”
“你可真是嘴硬。”
“谁教你跟我这样说话的?”
“我。”
有苏年突然出现在陌一的对面,陆知星满眼诧异。
“现在都流行来无影去无踪吗?”
“也不是。陌一,你过来,我们换个位置坐。”
叶观南瞪了陌一一眼,赤裸裸地告诫,你敢换我就打断你的腿,陌一对上有苏年炽热的眼神,他似乎也在威胁,你敢不换我也打断你的腿。
陌一打了个哆嗦,“停车!让我下去,我混不下去了。”
驾车的倪嘉泽不解道,“怎么回事?”
“没事,他们一家三口闹矛盾。”
倪嘉泽司空见惯地“哦”了一声,有苏年半蹲在叶观南身前拿鼻子嗅了嗅,然后猛一把撕开叶观南的衣襟,只听“吱啦”一声,那是锦布被撕破的声音,马车瞬间往一头倾去。
倪嘉泽再问,“什么情况?”
这次得到的回答是陌一捶胸顿足的声音。
“你们好歹克制下!”
陆知星识趣地掀开轿帘跳了下去。
叶观南红着脸低吼,“你干什么?”
“别动。”
车厢晃了一下,陌一也跳了下来。
倪嘉泽第三次发问,“到底怎么回事?”
这次得到的回答更直接,是叶观南面红耳赤的声音,“别在这里。”
倪嘉泽懂了,他坏笑一声,识趣地关闭声觉。
“师兄,你们忙你们的,不必管我,我什么都听不到。”
叶观南一把推开有苏年,由于没把握好力度,这下车厢更剧烈地晃动了两下,倪嘉泽的身体一顿,拍了拍陌一的肩膀,体己道。
“你快有师娘了。”
“……”
那一边有苏年和叶观南面对面而坐,他的目光落在叶观南的胸口上,眼里全是掩盖不住的怒火。
“我一上来就闻到一股子血腥味,他妈谁干的?”
叶观南把衣服小心地掖好,“我就只剩这一件衣服了,你还把它扯坏,能不能收起你那兽性的一面。”
“你不肯跟我说实话?”
有苏年说着又要扑上来,叶观南忙伸出手去挡。
“控制下,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
叶观南说着拿出怪物的手臂。
“这是我砍下来的怪物的手臂,你拿回去看看可能发现什么。”
“就那东西怎么可能伤得了你?”
叶观南无语,“我是叫你看看这条手臂!”
有苏年垂眸,脸上全是自责。
“对不起,那时候我没在,离开你之后我也遇到麻烦,我在一个迷魂阵里被困住了。”
叶观南早有意料,但能困住有苏年的这点还是让他颇为惊讶。
“知道是谁吗?”
“很抱歉,他始终没露面,我跟他缠斗了好几日,我现在也在猜。”
“这两件事之间会不会有某种联系?”
“我们换个地方说。”
有苏年不由分说地拉着叶观南跳出车厢,倪嘉泽贴心地问,“完事了?”
有苏年顺着他的意思回,“换个地方。”
“……”
叶观南大喊,“陌一,还不跟过来!”
陌一原地怔了下,然后癫癫得跟过去。
三人在一间酒楼的包厢坐下,陌一把一路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相比这个,叶观南对胳膊更在意,有苏年却厌恶地将它丢地上然后一脚踹开。
“什么东西。”
叶观南好脾气地捡回来,“你现在回去一趟,拿给令尊辨一辨。”
“辨什么,陌一,你说吴天贵他家在哪?我去把他宰了!”
叶观南好脾气地解释,“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有苏年不听,执着道,“当时他们捆你们的时候,你们干嘛不出手。”
陌一坐立不安,无奈道,“师父有规矩,不得对凡人出手。”
“这什么狗屁规矩。”
叶观南眼看话题越跑越偏,只得插嘴。
“这是天庭的规矩,你现在给我看看这条胳膊,能不能发现什么!”
叶观南几乎是一字一字地加重口音强调。
“我现在就一剑把他砍了。”
陌一甚感担忧,“你说的是哪个他?”
“当然是伤了你的怪物。”
“我们在明,他在暗,上哪找他去?”
这话总算点醒了有苏年,他忙用一块破布将手臂包裹起来。
“等我一炷香的时间。”
叶观南深感欣慰,这只狐狸的关注点有时候总跟他不在一条线,从前住一起时鸡同鸭讲的事可是常有,没想到几百年过去了,一点都没变。
陌一喝着茶,“师父,你说他会去找吴天贵的麻烦吗?”
叶观南心头一跳,这事他还说不准。
这只狐狸精从来都是随性惯了,感应了就笑,不高兴就拔剑打架。
陌一接着问,“师父,他们都说我快有师娘了。”
叶观南一巴掌拍了下去,陌一拿茶杯的手一抖,茶水溢了出来。
陌一吃痛地摸着后脑勺,“你们可真是一家人,能动手就不动口。”
“再胡说我就打死你。”
一炷香不到,有苏年回来了,他一坐下就将手臂随手一丢。手臂像圆顶顶的茶杯顺着桌角滚到一条大黑狗面前,叶观南忙冲上去从狗嘴里抢回手臂,大黑狗见到嘴的肉被抢了后,气愤地冲着叶观南一阵狂吠。
“真是个败家,有点东西就乱丢乱丢。”
叶观南忙用布将胳膊包裹好。
大黑狗的主人见状问道,“这位小兄弟,你这条胳膊花多少钱买的?我瞧着放的时间也不短了吧,你是要做腊肉吗?”
叶观南苦笑,“不是买的,是一个故人的东西,留着做个念想。”
“哦,熏成那样我以为你要自己吃了。”
“不是不是。”
叶观南坐回原先的位置,有苏年正不以为意地喝着茶,叶观南愣生生压下一口气。
“怎么样?”
“不是,这条胳膊上的伤不过百年。”
“奇怪,难道是阴差弄错了?伤害你母亲的和他不是一个人?那他为何会对生竭剑如此了解?年,知道生竭剑秘密的还有谁?”
“你、我、我老子、我老娘。”
叶观南思索着,有苏年问,“你觉得那怪物能在土家堡伤了你是意外吗?”
“他跟吴天贵应该有某种关系。年,你还没告诉我,当时在狐狸山,鬼王都跟你说了什么,你才放他出来的?”
有苏年耷拉着脑袋,显然不太想回答。
“他说会告诉我,我母亲遇难的真相。”
“他也算做到了,还有吗?”
“没了。”
“你有没有去找吴天贵的麻烦?”
“没有。”
“说实话。”
“弄了个分身过去盯着就这样。”
“你可别骗我。”
有苏年把头一撇,既傲娇又委屈道,“是你总瞒着我事情,你想知道我什么事,我哪次不如实交代的。”
“要弄清楚这事还得请梁渡君帮忙。”
叶观南开始施法,一会功夫,一个身着青衣,气质不凡的青年慢悠悠地从楼梯口上来,径直坐在叶观南对面。
“南兄?”
“梁渡君。”叶观南行了个礼,“有一件事拜托。帮我查下那仆人死后哪位土地接的,我想知道他尸身在何处。”
梁渡君面露难色,“几百年过去了,要找一具尸体有点难。”
“所以才拜托了,毕竟您出马,没人敢怠慢。”
“你还在纠结这事呢。”
“非同小可。”
梁渡君浅笑,“你是为你朋友操心吧。”
话说着就看向有苏年,有苏年的眉眼是肆无忌惮的得意。
“我尽量吧,你们稍等我片刻,我下去一趟。”
梁渡君走后有苏年盯着叶观南笑。
“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吧。”
“很不是,我只是想尽快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陌一杵在两人中间真是难熬,但他实力最弱,连脾气都不敢发。
“你们说话能不能别阴阳怪气的?”
有苏年一手搭在椅背上,一只脚架在椅子上,脸上尽是得意,一副流氓相。
“我心里明白就行。”
叶观南趁机转移话题,“那只鸟呢?”
陌一环顾四周,他一直觉得缺了点东西,这才反应过来,是缺了一个同他一样处于弱势地位的生物。
“丢妖市了,我让它学学怎么做妖而不是鹦鹉。”
“我这一路过来这么多寺庙是怎么回事?”
“就新岳的统治者,陆见深是个虔诚的佛教徒,身前身后跟着的都是高僧,有事没事建个庙啥的都是常事。我查过他,这原是他的封地,吴岳未亡前他是被贬的皇子,和陆知星是一个母亲所出。吴岳亡了之后,由于地处太偏僻,资源又匮乏,所以新朝都懒得打,吴岳很多逃出去的老部下就借机跑来投靠他,久而久之队伍就不断壮大,然后行成现在这个局面。他是个仁君,对百姓也不错,最大的毛病就是有事没事问个卦。不过,陆知星回来的话,怕是有得闹?”
“嗯?为什么这样说?”
“就新岳那些个大臣呗,他们一个个都是迂腐怕死的,一则认为陆知星不吉,二则怕新朝报复。如果我没猜错,现在正闹着呢。这些人中,只有陆见深和倪嘉泽是真心希望她回来的。”
叶观南突然想起承运说过的,陆知星没有明善的好运气。
陌一忐忑道,“他们这朝廷坚持了多久?”
“不会太久,这群人里面只有倪嘉泽一个会打仗的,其他都是蛀虫,如果倪嘉泽倒下那这个小朝廷就完了。”
“所以最后的结局还是灭亡了?”
叶观南不回答。
有苏年答道,“我挺担心陆见深的,他信佛却没有完全领悟佛家的精髓。人生海海,世事无常,最后不过一切成空,我担心那一天到来他会接受不了。”
“难道拜佛不对吗?”
“我没说不对,但你得有自己的认知和判断。佛教人自渡,自渡的前提是你得明白,看清,接纳自己的内心,如此才能强大。”
陌一更不解,“你是说他不强大?”
“你看着十步一座庙,遇事一根签,他不止迷信还执念太深。”
此时,梁渡君回来了。
“九幽那边查到仆人几百年前是饿死街头的,但查不到尸首在何处,我估摸着应该丢乱葬岗了。”
梁渡君说着给了个地址,叶观南接过一看。
“还挺远的。”
“需要我给你叫个土地带路吗?”
“不用。裴廉。”叶观南作揖,深深地鞠了个躬,“谢过你了。”
梁渡君一愣,旋即苦笑,“好久没人叫过我这个名字了。”
“以后还有劳烦你的地方所以套个近乎。”
“你尽管开口。”
梁渡君说完就告辞了,叶观南开始画传送符,陌一在一旁说,“要每次出行都能这样就好了。”
“会有的,那时你已经被我打断腿了。”
“……”
“师父,梁渡君还在为他的夫人说法吗?”
“嗯,其实他也在自渡。”
“他这算不算也是一种执念?”
“算,但执念也分善恶。”
“倪嘉泽是为了师姑打的天下,梁渡君却是为了天下舍弃了自己的夫人。”
“传送符好了,走吧。”
三个人往里头一跳,画面一转,他们出现在一座荒山里。
这是一座郁郁葱葱,四周不乏古树参天的山脉,树上,草丛里爬满了足有胳膊粗的蛇,它们吐着信子虎视眈眈地盯着三个不速之客。
“这里应该几百年没人来过了。”
叶观南环顾四周,耳边不时传来各种鸟兽的叫声,每两步就是一棵百米大树,完全是座原始森林,草丛里不时有东西在蠕动。
“这么多蛇谁敢来?”
陌一布了个结界,前后左右全是蛇,他看着毛骨悚然。
“有阵。”
有苏年用赤瞳辨别出法力最充沛的地方,熟门熟路地找到一座无名冢。
“就是这。”
这座无名冢有两层结界,一层是障眼法,如果碰到法力底下的修行者或地仙,他们是看不到,另一层是防护,假使被发现了,这层防护结界十分坚固,旁人也很难破。
“退后。”
叶观南打出一道法力,没破,陌一愕然,叶观南加强了一层法力,再打,结界有了松动的痕迹,如此反复五六次,结界终于破了。
暴露在几人眼前是座贴着红砖的无字碑,身后是用花岗石封得严丝合缝的墓穴。
“不对啊,师父?按着阴差的说法,那仆人是没能力修这样一座坟的,现在出现的怪物又与被断了双手的那一世一模一样,这……”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叶观南脑海里浮现。
“挖坟掘墓!”
陌一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什么?”
有苏年冷道,“挖!”
他一道法力打出,坟墓被炸得四分五裂,叶观南感觉出他的克制。一座刷着朱砂的棺木出现在几人面前,叶观南用剑将棺盖掀开,一阵恶臭过后是一具发黑的骸骨。
有苏年捂着鼻子上前捡起一支肱骨,对着太阳,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一番。
“是父亲的手法。”
“如此这就是真身了。”
有苏年用布袋将尸骨包裹起来。
“师父,如果这个是真身,那为何要如法炮制一个出来?”
“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那仆人的肉身跟吴天贵的肉身换过,他利用某种办法将自己的命数换成吴天贵的,让吴天贵拿着自己的命数和这一世的业障去投胎。”
“所以九幽查到的生死册才会显示仆人早已入了几次轮回?”
“嗯,但其实仆人一直活着。”
“那为何他现在的肉体会是近百年的?”
“也许这跟他修炼的法术有关吧。”
叶观南看向有苏年,“你在狐狸山时鬼王还同你说了什么?”
“就说放他出去不仅能得到自由还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那东西不男不女,脾气阴晴不定,这么多年我也没弄清楚。”
“看来当年被镇的这些厉鬼里有知道内情的。”
“师父,要不再叫梁渡君帮忙查查。”
有苏年回绝道,“不必,他能做得天衣无缝就没那么容易被查出来。”
“且走且看吧,我们回去看看陆知星。”
走在前头的有苏年一顿,没好气道,“就因为她救过你,你现在就对她不一样了吗?”
叶观南好脾气地解释,“我是说,我们再不回去她会担心的。”
“你这么着急回去干嘛?吃晚饭啊?”
“是啊,肚子刚好饿了。”
“也没什么好吃的,全是素。”
“我喜欢吃素。”
“……”
有苏年走到一处小河边停下来,只见他把骸骨全抖落出来,然后像洗锅碗瓢盆一样,一根根放进水里细细地擦拭,边边角角都用布清洗过,陌一见到这一幕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叶观南则差点一脚踹过去。
“你洗这个干什么?带回去找个地方收好不就得了。”
说来可笑,叶观南认识他几百年来这是第一次见他做这么细的活。
“我要带在身上。”
“莫非你要天天背着一具死了几百年的尸骨?”
“对,每天带着,睡觉枕着。”
陌一:“……”
叶观南:“你有病吗?”
有苏年把洗过一遍的尸骨放到水里重新再洗一次,几十块骨头,每一块都细致对待。
叶观南扶额,痛苦道,“疯了,他洗澡都没这么认真过。”
“师父,这么私密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有苏年抬眼看他,手上的动作不停。
“你偷看我洗澡?”
叶观南暴跳,“我是说!你洗澡都没花这么长时间!”
“哦,你想看我也可以给你看。”
陌一解释道,“他一直在挑逗你。”
陌一的后脑勺又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如此折腾了半个时辰有余,有苏年拿起一根肱骨,其他的小心地包裹起来。一路上又是用肱骨捶肩又是用它开路,俨然成为了十项全能的宝贝。
回到达川时,陆知星正在施粥,倪嘉泽在维持秩序。
陆知星朝叶观南挥挥手,“小南,这。”
叶观南迎上去,有苏年拿着肱骨敲了一路的肩膀,陌一受不了又不敢大声。
“那个狐狸,这里老百姓这么多,你把骨头收了,别吓着大家。”
“我高兴,天皇老子也管不着。”
陆知星也看到了有苏年用来捶背的肱骨,甚是好奇。
“狐狸手上拿着什么玩意,怎么瞧着这么古怪。”
叶观南尬笑,“兽骨兽骨。”
有苏年一本正经道,“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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