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伍.反噬
时间仓惶而逝,转眼已过八百年,人间界历经数场轮回,落天城亦不知更了几回名,早不复当年之景。
红枝忘却心中执念,寻得灵湖潜心修行八百载,终于踏上仙途,受以九道天雷,位列仙班。
天帝重诺守信,册封红枝为青莲仙子,承袭广陵衣钵执掌莲池,管辖人间界莲花盛衰,亦解除当年对红鲤阖族所下禁咒,还以姻缘自由之身。
广陵为仙时平和良善,积累下不少善缘,即使得天帝看重也从不拿捏架子,同期众仙或多或少都受过他的恩惠。
或许是为了偿还恩情,又或许是对当年广陵出事时没能帮上忙而心怀歉疚,天庭众仙对于他这个初登仙途的后人,算得上能帮则帮,极尽宽容偏爱。
红枝的风头盛极一时,月余间,莲池仙府门庭若市,忙的她脚不沾地,送完这个迎那个。
一半诚然是沾了祖宗的光,而另一半,则是因着她讨喜。
小姑娘不过一千来岁便已位列仙班,天赋高,性子也活泼,而且长的还漂亮,老辈们瞧着顺眼,小辈们也喜欢黏着她。
当然,最重要的是,红枝受了九道天雷,竟也没受多重的伤,养了两三日便跟没事人似的活蹦乱跳。
众仙坚信,红枝虽然年纪小,但天赋异禀,修为深厚,甚至还有几位上神争着抢着想要做她师尊。
对此,红枝哭笑不得,颇有几分无奈。
她自己有几斤几两她心里清楚,天赋可能是比常人要好上一些,但也绝对不会有他们说的这么夸张。
至于为什么会伤得不重、恢复的很快,她想,大抵是有人在暗中帮她,但这并非光彩之事,她不好言说。
没有根据而一味的反驳,反倒让众仙觉得她是太谦虚,红枝便也懒得再解释,她心中想着,等到哪天她找机会跟同龄仙僚打一架,只要她败了,这种谣言就会不攻自破。
就这样闹闹腾腾的过了几个月,红枝也逐渐习惯了在天宫的生活,莲池公务已经尽数转接到她的手上。
那股新鲜劲儿过去后,平日里也不会再有那么多人拜访她的府邸,偶尔碰见哪位面熟的仙僚会互相打个招呼,日子好像就这样平静了下来。
可红枝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心口突疼,不会太久,只是片刻间的疼痛,无踪迹可寻,却总是反复;又或者突然间感到一阵没由来的难过,眼泪会控制不住的流出眼眶。
这种情况她在下界修炼时便有,只不过次数屈指可数,反应也不会有这么大,她一直告诫自己不要深究,因为她知道缘由。
她知道的,她心里一直都缺了一块,是她当年存放在舍尘里的那段记忆,是她选择遗忘在红尘里的那个人。
她不想探究,便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因为她太清楚自己的性子了。
红枝很固执,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轻言放弃,只要是她认定要去做的事情,纵使结果粉身碎骨也未见的会有半点犹豫或后悔。
反之亦然,当她决定放弃的时候,也绝不会再轻易回头,对事如此,对人亦然。
她不记得,可她知道。
她选择遗忘的那一刻,一定难过到了骨子里,她不愿重蹈覆辙,也不愿走上先祖广陵的那条路,让阖族蒙难。
因此,哪怕身体不舒服,红枝也会咬着牙忽略,装作一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模样。
虽然她也不知,究竟是在骗别人,还是在骗自己。
这一日,红枝陪同好友映尧元君前往人间界。
映尧虽然阶品高,但手中并无实权,只因她是天帝故人之女,才得以封了个元君的虚职。
红枝与她性子合得来,二人一见如故,关系极好。此次下凡也并非办事,而是被映尧缠着出来散心,她总觉得天宫太沉闷,没什么烟火气。
红枝对此十分认同,位列仙神者,皆需断七情,绝六欲,弃红尘。
如此清修,追求大道,既不受俗世之苦,亦不尝俗世之欢。
天宫的这些神仙们不忙公务得了空闲的时候,除了偶尔会聊些八卦贫贫嘴外,着实没什么有趣的事情能解闷。
也正因此,有些仙者就喜欢往人间界钻着找乐子,映尧便是其中之一,只不过这次把红枝也拉来了而已。
二人一路腾云驾雾,途径一处凡世时,红枝下意识的往下扫了一眼,莫名觉得有点不舒服,她总感觉这里很熟悉,可不待再思索,心脏处就又开始揪着疼。
她捂住心口,紧皱着眉停了下来,映尧比她略快一些,察觉到红枝没跟上,本想回头催促,却见她五指紧紧攥着心口,脸色苍白的吓人。
映尧慌忙折返回来,焦急询问:“红枝,你怎么了?”
就这一会儿功夫,红枝已经疼的脑门冒出了冷汗,浸湿了两边的发丝。
这一次疼痛比先前哪一次都要来得急促猛烈,只因她看了那处凡世一眼,便疼的无法呼吸。
映尧不敢动她,慌了片刻便冷静下来,揽着她跳入底下的凡世,寻到一处隐秘的地方,开始给她渡送法力。
映尧再不济也活了几万年,修为算不上深厚,可也不差,她给红枝渡去了不少法力,暂时缓解了她的疼痛。
红枝盘膝而坐,背靠着身后的松树,微微喘息着平复了会儿气息,方有气无力的开口:“多谢了。”
映尧没好气的道:“跟我还客气什么?”
她眼睛微眯,紧接着盘问:“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你这神情并不意外,应该不是第一次了吧?”
映尧不是傻子,至少红枝这个千余岁的小仙在她面前完全不够看。
被人当面撞破,映尧也不是外人,红枝便不想再扯谎隐瞒,须知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很累,也很麻烦。
“确实不是第一次,我在下界修炼时便有,但总共也就两三次,更不会像现在这样严重,我便没放在心上。”红枝抿了下唇,犹豫道,“只是……自从我飞升之后,连着今天,已经是第八次了,且一次比一次疼得厉害。”
她在下界修炼的那八百年间,这种情况只出现过两三次,而飞升不过数月却已有八次,她先前故作不在意,可如今看来,恐怕是不行了。
再来一次,疼痛更甚,若没人帮她,兴许她就是在天宫待的时间最短、年龄最小便陨落的神仙了。
映尧蹙眉,神色凝重,“红枝,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动过情?或者现在还对谁有情?”
仙神者动情,必受反噬之苦。
红枝摇头,“我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映尧怒声呵斥,“动过就动过,没动过就没动过,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实在怨不得映尧火气大,仙神者沾染□□有违天条,倘若被天帝知晓,此生仙途也就此毁于一旦。
红枝还不同于旁人,她的先族广陵曾犯过此错惹怒天帝,天帝对此已经仁至义尽,从轻处置。倘或她也如此,可谓是红鲤一族都不将天帝放入眼中。
先祖如此,后人有样学样,而天帝最厌倦的便是不守规矩之人,届时那后果简直难以想象,但肯定比要比广陵所受责罚严重。
映尧根本不敢去细想,又急又怒的吼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什么是不能跟我说的?倘若在这天宫里你连我都不敢诉说心事那你还能跟谁说?”
“可我是真的不知道。”红枝也很无奈,索性和盘托出,“八百年前,我是从舍尘离开的,那中间,我缺了将近百年的记忆。”
闻言,映尧满脸不可置信,神情都有些恍惚,“等等等等,你……你是说你去过舍尘?”
凡是踏入舍尘之人,必定要留下自身最为重要的东西和记忆,所谓舍去执念,无外乎此。
映尧用了好半天才消化掉这个消息,她捏捏眉心,又甩开手盯着红枝,想要说些什么,可张口却又咽了回去。
因为她看见了红枝现在的样子,她从没见过,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看见这样的她。
彼时红枝侧身坐于树下,抬手抚摸着旁边的松树,面色苍白,眼眶却微微泛着红,她沉吟良久,嗓音竟有些哑了。
“我好像……来过这里。”
话落,她又躬身捂住心口,面色痛苦。
“红枝!”
映尧慌忙跑到她身边,作势要继续给她渡送法力,却被红枝拦下,她摇摇头,苦笑道:“没用的,只要我动情,你渡送再多法力,都是徒劳。”
映尧眼睛有些酸涩,往日里,这姑娘从来都是笑的眉眼弯弯,颊边两个梨涡,漂亮又朝气,惹人疼爱。
她忽然有些难过,她很想问问红枝:你不是都去过舍尘了?你不是已经把你的执念忘了吗?为什么你还会这么痛苦?
可她最终也只是问了一句,“你不是已经忘了吗?”
红枝抬手抹了下她的眼睛,“记忆能忘,情感如何能忘?”
也是,她去舍尘走了一遭,不过是忘了自己的执念是什么,仅此而已。
映尧盯着红枝的手,对方白皙的指尖上泛着水光,她忽然想起红枝方才抹了下自己的眼睛,她便也跟着抬手抹了下自己的眼睛,触感湿热。
她……哭了?
可是,为什么会哭呢?
她是神仙,本该冷血冷情,对万物怀有慈悲之心,可又怎至于为旁人旁事落泪呢?
难道神仙,真的会有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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