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黄粱一梦（四）
前世，琉莲十七岁那年，西方妖都的妖物集结，攻入盛京，东圣皇朝的统治一夕之间将要毁于一旦。帝后率原氏宗族百人入斋宫，以身献祭神灵，希望得到上天眷顾，拯救东圣百万百姓。
唯有和淑妃及襄王被镕帝送往北境冻土避难，其余皇族包括皇帝皇后都自裁于斋宫之中。
其后神迹降临，东圣皇族的图腾为金赤双色凤凰，金色凤鸟与赤色凰鸟从斋宫殿的泥塑中复苏，化为一双神鸟，从斋宫飞出，东圣的结界重新稳固，盛京的妖物惊慌溃逃。
神鸟消失前，凤鸟栖身于翊王肩头，绕其三圈，显然是选中他为东圣新帝，镕帝与茵后临终前见亲子被神明选为天子，东圣皇朝国运荣昌，也算是了无遗憾了。
凰鸟则将一支折柳放在琉莲面前，显然是承认她身为“斋宫殿”的正当性。
而如今，她才刚刚入宫，妖物便集结于此，她跟随众人从宫中密道前往斋宫。
这条路她是十分熟悉的——
前世，她被选为斋宫后，襄王曾经数次来这条密道找她，言道若是她不见他，他就会直闯宫禁，入斋宫，到时候谁都说不清楚他们是什么关系。
如此种种威胁之下，襄王来找她十次，她也不得不去一次虚与委蛇。
回忆当时的情形，她去见襄王的时候内心并没有什么激动雀跃，那是肯定的，神女生于天界，不染人间七情六欲，怎么可能会有男女之情。
她可是在厉帝要封她为淑妃时，也内心平静，并无反抗也无喜悦的接受了厉帝赐予她比肩皇后的册封礼，反正她当晚就自裁了。
有人轻轻扯一扯她，将她思绪唤回当下，竟是少年版的襄王扯了扯她的衣袖。
少年襄王只是比记忆中的那个桀骜任性，善于权谋的王爷小了一号，看上去稚气了几分，其实他身上是有帝王气的……
前世成为斋宫的她已经会望气，如今的她虽然不是仙身却也会此术，襄王他身带帝王之气。
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将成为人间之主的。
“我有没有见过你？”襄王见他落水的生母和淑妃被宫人抢救上来，如今被安置在镕帝和皇后身边一同逃难后，便放缓了脚步，特意等着琉莲。
密道两旁燃着灯火，襄王墨发紫袍，少年的眼中泛着琥珀般的蜜色，“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曾经见过你，似乎……”
他现在才十六岁，连嗓音都带有少年独有的清甜。
这样的襄王是琉莲不曾接触过的，她在前世认识他时，他已经是个举止威严的亲王，有过几个不小的战功。
少年襄王微微蹙眉，看她的眼神却是十分的柔和，就如同前世他无数次凝望她时那样。
“孤知道你心中只有天下苍生，万千黎民。但孤也是苍生，也是黎民，你为何从来不肯看我一眼？”
前世他得知她自请入斋宫，襄王找到她时如此说。
当时她并不厌烦他，只是觉得多说无益，浪费时间而已，便挣开襄王拉住她袖口的手，平静道：“殿下给我带来的麻烦还不够多吗，殿下早已有婚约，千秋宴上一瞥让我两年来种种受辱。请殿下自重。”
“孤定下婚约时并不知有你。”那一向桀骜不驯的青年亲王只能唯唯诺诺，“可孤必定会让你成为世间最尊贵的女子……让你有足够的权力去实现你的愿望，让你能够受万民朝拜。”
“王爷，我并不需要万民朝拜，只需要万民喜乐。”她敛眸，并不愿朝他看一眼。
因为他的纠缠，她受尽苦楚，堪勘保全自身。能入斋宫，是她所向往的，即便不能被选为“斋宫殿”，她也愿意虔诚地为众生祈祷，廖此一生。
她这般朴素的愿望，身负帝王之命的襄王恐怕永远也无法了解。
“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你！”面前的少年襄王低声嚷嚷，因为实在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见过她而蹙眉，但拉扯着她衣袖的手却始终不肯放下。
“十弟。”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在这里做什么，淑妃见你不着，正对父皇发火呢。”
襄王见翊王来寻，不得不放手，往前面他生母那边走去。
而翊王则又是略带疑惑地看了琉莲一眼，少年神色清冷，犹如九重天上的帝君，俯瞰众生，无喜无悲。
翊王并未和襄王一同离去，他放缓步伐，等襄王走后，才对琉莲道：“襄王殿说他见过你，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我想这并不是错觉。”
是啊，您平时不食人间烟火的，疯起来跟襄王也差不多。明明镕帝遗言，取消斋宫制度，将斋宫赐予襄王为妃，解除襄王与丞相之女的婚约。
翊王登基后，倒是的确取消了斋宫制度，却并没有让斋宫成为襄王妃，转天便下旨册封斋宫为淑妃，收入自己后宫之中。
琉莲是至死都想不明白厉帝为何如此。
她之所以在前世被选为斋宫殿，当时还是翊王的厉帝功不可没。为她制造种种祥瑞，让她成为不二人选。
翊王说她心怀坦荡，胸怀众生，是最堪入主斋宫的女子。但是斋宫殿成年时便要献祭神明，翊王推举她做斋宫，某种程度上也是送她去死，何况那时斋宫是不能成为后妃的。
翊王从来没有对她怀有过任何超越男女的情谊。
但他登基后却封她为妃，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此刻，少年时期的厉帝正站在她面前，让她想起前世她因为被苏氏姐妹折辱，要将她赐给内侍做对食，她一个人偷偷流泪，想着实在走投无路，不如一死了之。
那时翊王恰好在宫中，那天下着微微细雨，蓝色楹花树的花瓣落了一地，她只觉得悲伤无比，翊王将一朵掉落下来的花接住，对她道，他既然接住了这花，就不会叫她零落成泥。
不知道翊王用了什么方法，那事情第二天便没人提起，她依旧做她的女官，处境甚至比先前好了不少。
可惜的是当天翊王就离宫继续修行了，她未及向他道谢。
念及此，琉莲看着与前世一般眉目温润的翊王，虽然眼前的他还是少年，但给予人的感受依旧是那样可靠而慈悲，让她想到那位九重天上的新君。
她不禁脱口而出：“谢谢。”
这是真心感激他前世为她解决困难。
而翊王虽然有些微不解其意，但他似乎冥冥之中意识到她的确应是为某事道谢，便平静地点一点头。
小宫人们紧张地在他们身后沿着密道缓缓前进。
翊王不好再说什么，但他又看一眼琉莲。
翊王雪魄玉姿，宽柔而自有威仪，琉莲不觉和他拉远了点距离。
竟然感觉有点害怕这个小小的少年……
让她想到天上那位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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