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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幻月谷(二)


琉莲一直记得那盏在夜光中发出淡淡莹光的琉莲盏中盛着的琥珀酒,之所以印象深刻,完全是因为那杯琥珀酒的味道甘美异常。

        之后她屡屡想要再喝到那样甘甜芬芳,令人难忘的琥珀酒,却找遍了天界都没能再寻到同样的琥珀酒。

        即便是三十三重天中进贡给昊天圣君的最珍贵的祭品中的琥珀酒,也没有那样甘美芬芳,让她永生难忘的琥珀酒了。

        哪怕是她下界为人,做了东圣朝的斋宫殿下,无欲无求,淡然于世,心中只有苍生,没有私欲,她依旧异常喜好在每年的大朝礼上,官家和圣人(皇后)敬奉她的琥珀酒,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不能表露出应当不食人间烟火的斋宫对酒水的热爱,但她内心是非常喜欢琥珀酒的。

        这显然是受到了在二万岁生辰那日饮下的琥珀酒的影响,哪怕她不记得自己是谁,却还是能够记得那深入灵魂中的血液般稠丽芬芳的香气。

        可是那琥珀酒为何那样难得?竟然饮过那一杯后就再也没有了。

        她在当夜迎来了晋升天劫,这一次她是靠着自己的实力渡劫,晋升为神仙中的“真君”,再往上便是晋升上神了。

        天界中鲜有她这样晋升迅速的神仙,与她同期出生的谢月神君,勉强算是神界中亿年难出的奇才,晋升的速度也只是勉强与她持平。

        君父对她的教导十分严格,她从出生起就不断努力修行,且修的逍遥道中最无欲无求的一派,心中毫无杂念,只知修行,进益神速,若非天帝之女的身份掩盖了她的实力,她的天赋与努力本该是被天界的神仙所称道的。可是因为她生来就被认为一帆风顺,人人皆道太徽圣君的女儿本就该有这样的实力,所以反而不会有人觉得她其实是个有实力的上神。

        顺利渡过晋升“真君”的天劫后,她伤痕累累,从天界坠落人间,落在湘水河畔。虽然浑身血污,乌发凌乱,但她心情十分愉快。因为她总算是没辜负太徽圣君对她的期望,顺利晋升为“真君”,成为一名中阶天神。

        这也意味着,她将有更多的实力去背负更多的天道责任。

        虽然才两万岁的她,并不知道天道责任到底多么沉重。

        但是她被那三个凡人为了国朝永续,百姓安居,背负天下骂名,牺牲了他们的一切成就一个强大的王朝,最后饮鸩而亡却甘之如饴的场景而触动,她觉得为天道为众生而活,是崇高而伟大的。也是她生来就被君父赋予的重任,是她生命的意义。

        于是她这么个小神仙,在湘水河畔施展神术,召来万千萤火虫,点亮了因有天神晋升而无月无星的漆黑星空。

        琉莲忽然想起来,那天在无数金色银色的萤火虫之中,她才算是真正见到玄元神君。

        虽然她出生时他为她挡过晋升天劫,但那时她都还没能化形,自然对其没有印象,后来她在一万岁琉璃宴时因他缺席而好奇到下界偷偷见过他,但那时他投身为凡人,模样与身在天界时还是有所不同的,也不能算是见过。

        直到这一次,她第一次以自身之力渡过晋升天劫,她才在湘水旁,见到这位一直以来只在天界八卦中出现过的玄元上神。

        现在想来,初次见到的神君的确如同传言中所说那般,是三十三重天最为清隽无俦的模样,冰魂月魄,举世无双。

        甚至那样多的溢美之词都无法形容出这位上神的倾绝姿容。

        但是,那时的琉莲并不知道她所见到的便是玄元上神,想想都很尴尬,这也是为什么她总觉得和天帝在一起很拘束的缘故。

        之所以在漫天萤火虫飞舞起来之后才看见那位青年,是因为他隐没于黑暗之中……睡着了。

        琉莲兴致颇好的召来萤火虫点亮夜空,才看见那个躺在树下,以书覆面的白衣青年。

        她悄悄靠近他身边,把书拿起来的瞬间,他也醒了,睁开眼望着她。

        两人便对视了片刻。

        她觉得他看上去十分眼熟,且形容异常好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她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一个青年郎君,只是他模样如月华寒星,似乎多盯着他看一眼就是亵渎。

        她慌忙收回视线。

        青年郎君也打量着她,她当时形容狼狈,满身满脸的血,头发也散乱着,看上去应该是不太美貌的。

        自然,无论是谁被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劈过,都不会太好看的。

        而青年衣着纤尘不染,容色清冷如月,实在与她对比强烈。

        “莲——”他似乎是知道她是谁,但还是想了一瞬,才记起她的名字,“琉莲。”

        “恭喜顺利晋位,天帝之女。”他依旧是保持着半靠着树躺着的姿势,虽然琉莲散落的长发垂到他的脸畔,但他一动不动,眸色清朗,犹如千尺寒潭,古井无波,仿佛连呼吸都会是冰冷的,如同万年寒冰般。

        而琉莲忽然发觉,自己一不小心将手按在他的手上,几乎与他十指相扣!

        她这才将视线从青年可说是倾绝三十三重天的脸上转移到他的手上,他的手腕上缠着一圈白色的布条,因着她不小心按在他手上的缘故,有鲜红的血迹渐渐在白布上洇开。

        琉莲立刻松手。

        “小伤而已。”青年见她视线落在手腕的伤上,轻飘飘道。

        他微微抬起手,示意她扶他起身。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把他拉起来,顿时惊奇。这样一个看着冷月寒星,深潭霜雪般的青年郎君,他的手竟然是有温度的。

        可是她竟然没有觉得害怕,毕竟他一开口就说出了她的名字,还知道她是天帝之女,且长着一张倾绝三界六道三十三重天的好相貌,这人明明十分可疑。

        因着这么一踌躇一思考,琉莲竟忘了放开他的手。

        但当时两万岁的她也只相当于人类十三四岁的孩子而已,并没有多余的想法,她只是单纯的握住他的手,脑子里面连一丝类似于男女大防的意识都没有。

        至于他么,虽然当时琉莲还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做上神也有几十万年了,且修的是无情道,之后还证得无情道,做了天帝,被这两万岁的小神仙抓一抓手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这些萤火虫是你捉的吗?”他问。

        “觉得它们好看,所以就使了神术招来了方圆百里的流萤。”

        “可它们成为萤火虫之后只能活几天,如今就要在这里耗费一晚的生命了,而这,全凭着你一念之间。”

        琉莲听了心里很难受,毕竟她还是个两万年的小神仙,听到自己做了耗费众生性命的事,竟然立刻触动了内心,哭了起来。

        “不过没关系,为了恭贺你的顺利晋升,我让它们活得长长久久,最好能够一直陪伴着你。好不好,”青年见她哭了,便又找补了话来安慰她。

        “那怎么可能?……万物皆有寿数,除非天界上神,否则谁能窜改万灵寿命?可是萤火虫归风神管,如今风系上神以那位玄元神君为尊……”琉莲为着自己犯错,抽噎不已,断断续续道,“可那位玄元神君,修的可是无情道……”

        “无情道……有什么问题吗?”青年似乎有些无语。

        “大道无情,生育天地。无情道视众生平等,无有尊卑,死亡与生,在上神看来并无分别,又怎么可能做这破例的事情呢?”

        “那你难道没听说过玄元上神其实很好说话,他之所以能够成为风系上神中的最尊者,是因为在人间界,他的信众最多。之所以他的信众最多,是因为他对他的信众皆有回应,所以受到的供奉信仰就越多。”

        “他其实是个心善慈悲的好神?”

        青年再次被噎:“难道玄元已经不配为神了吗?”

        “我只是听说他,在十万年前,杀死过一位上神。”不知为何,琉莲竟然对青年并无防备之心。

        青年摇摇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柔悯的神色来:“不是这样的,真君。玄元在十万年前,杀死的是除他自己外的二十三位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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