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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登仙山1


朗月夜风清,如水的月光流淌在山林间,将山石草木晕染出一派天真柔情。

        韦晋盘坐在火堆旁,手指掐诀,口中诵经,一脸严肃地引气入体。

        他修炼的青云入门功法快要突破第九层,近来正是关键时候,可心里燥得慌,试了好几次也无法沉气丹田,每回都在最后一刻功亏于溃,气得他青筋凸起,直想找个人来撕了!

        能不燥吗?!

        怀里那块碧玉玦明明是个清凉温润的物件,此刻却像火炭一般灼烧着他,烧得他浑身烫痛,口舌生疮,哪里还能集中精神?

        此物乃青莲居士的刻名玉符,见玉如见人,内蕴澎湃灵力,是不折不扣的一品法宝。

        这种张示身份的法宝都有灵,认主不说还势力,见他灵力低微便耍起了脾气,不止不肯入他的乾坤袋,还要在他怀中不停作怪来欺辱他!

        如果居士有特命,他受些委屈也罢了。可居士赐他玉符,让他受这一路苦难,仅仅是为了给流民寨里一个小叫花撑腰,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青云山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五老仙尊坐镇的第一仙山,掌着仙界法度宗要,最是威严神圣的所在。

        照灵壁又是什么器物?

        那可是能照观前后五百年,上能预测仙尊命途,下能警示五界灾祸的上古神器,只在十年一期的仙界受祭大会上才开启。

        岂是林放这种低贱的罪民想上就能上,想照就能照的?

        想当年,他身负中等灵根,以王朝世子的身份入祭青云,尚且不受照灵壁青睐,只给他判了个守山弟子的命途,差一点儿就沦为下等仙奴。他勤恳修炼十五年,又给外门执事送了无数大礼,这才被推荐为记名弟子,得了这驻守大荒祈仙庙的差事。

        这些年多少艰辛隐忍,多少奋发刻苦不必提,哪家记名弟子不是这么过来的?谁不是为自己一步一个脚印闯出来的仙途自豪?谁不是小心翼翼地祈望再进一步?

        可进一步谈何容易?只有极少数集天赋、气运、机缘于一身的人物才能如愿,纵观记名弟子千余名,出头的不过数十人人而已。

        但眼下呢?

        这个连给自己提鞋都不配的罪民,只因入了青莲居士的眼,便打开了后门,直上青云山不说,还要破例为他单独开启照灵壁,哼,听青莲居士话里的意思,不管照灵壁结论如何,都要给他派遣差事。

        他如何不气?!他都要气死了!

        想到此处,韦晋愤恨地张开眼。灵气一泄,火苗微闪。瞧见火堆一侧,林放翘脚躺在地上,左手垫着后脑,右手举着那隐身贝壳,正翻来覆去地观察呢。

        韦晋一看便知,那贝壳细腻平滑,虽无精雕细饰,但能像瓷碗接水一样接住月光,使之停留不散,很是不凡。

        又见那林放将木片凑到鼻尖,一边嗅一边嘀咕:“有木纹有木香,没有涂层没有夹心,为什么要叫贝壳呢?贝壳是什么?是他家乡的一种树吗?”

        呸!真是上不得台面的贱胚子!

        韦晋不懂,青莲居士何等身份?他身边的仙童既叫他叔父,又姓李,必然是李家的小公子——那样尊贵人物,怎会搭理这贱小子?还送他礼物?

        他脑中电光一闪,寻思道:“是了是了,这法宝我看着珍贵,可对于李家公子来说便不值一提,谁家公子不喜欢赏人点玩意儿?怎能说是礼物?再有,居士与公子行走人间,既出手救人,苦主有求,便不能不管,否则上仙的面子往哪儿搁?但要将他放在心上……嘿嘿,只怕还不能。居士有命我自当遵从,可若是这贱小子自己不愿去……哼哼,需得想个办法,叫他知难而退。”

        有了主意,韦晋胸中畅快,忽觉这夜色迷蒙,自有一番意趣,说不得经此一事,舒放了心情,修为也会大有进益。如此,整整衣领扫扫衣袂,端出仙家姿态,慢条斯理道:“林放,你过来。”

        林放正想得入迷,被他喊得一激灵,慌忙起身,一边收好隐身贝壳,一边胡乱拍拍尘土,走到他身边跪坐听训。

        韦晋乜他一眼,看得出他已经很努力地学做一个文明人,但脊背不挺,两膝不并,双脚外掰,屁股着地,简直不堪入目,做个低等仙奴都不能够!

        懒得再看,韦晋闭眼清嗓道:“青莲居士将你托付于我,我自当尽心为你着想。你既开了灵脉,此去青云山便将踏入仙途,想你流落大荒,身边无人教导,对修行关窍与仙界礼仪必然一无所知,我打算花些时间与你说明,免得入门后被人看轻。你意下如何?”

        林放狐疑地看着他,忖度他话中几分真假,想他自持身份,明面上的事当不至于骗人,便拱手道:“多谢仙长。”

        韦晋“嗯”了一声,接着说道:“仙界重礼,长幼有序,尊卑有序,弟子奉其师,当晨昏定省,侍立伺候,尊长说话需静听,尊长有命不可违……”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林放,嘴角隐隐露笑,“现如今我长你年岁,传你知识,你便将我当做半师,行师礼,一路练习修正,待到青云时,各项仪程必当烂熟于心。”

        林放想到他先前对青莲居士的恭敬之态,料他所言非虚,便有样学样,也端端正正做了个揖,口里道:“是。”

        “非也。”韦晋将他下拜的手一托,道:“青莲居士乃别派尊者,我对他所行为客礼……仙家规矩,自家尊长训话,弟子当跪之以恭听。”

        “什么?!”林放惊了,大叫道:“还要下跪?!”

        韦晋不喜地皱眉:“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他大袖一扫,起身而立,冷冷道,“师者,父也,传道解惑授许天机,自要真心敬服,身体力行。你若做不到,不如早早归去,以免触怒仙长,被丢下万丈仙山,摔得粉身碎骨。”

        哦……林放心中冷笑,原来是想赶我走!这见死不救的道人果真没好心,本来我也没多想去什么青云仙山,你不要我去,我偏要去!不过下跪而已,我便将你当做那不知埋在哪里的二十八代祖宗,跪得你坟头长草,绵绵不绝!

        又想:“李无涯和他叔父几步就走老远,你这微末小仙法力不济,飞了一整日才将我带入这荒山野岭,可任你飞得再慢,一个月也足够飞出大荒,飞到什么狗屁青云山了吧。小爷非不让你得逞,跪你一个月,我不亏!”

        便起身勒紧裤腰带,直挺挺跪下去,磕了个响头道:“仙长教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心中续道:“臭道士辱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且等着!”

        韦晋满意地点点头,缓缓道:“你既有恒心,便要坚持到底。修行一途实乃世上最为辛苦之事,锻造灵脉、参悟功法皆枯燥无聊,耗时费力不说,还极易功亏于溃,少不得从头再来,七八十年不得寸进也是常有的。非得依靠强大的意志,克己复礼,苦苦摸索,才能慢慢攒积精纯灵力,百步一个台阶向上攀升。其中的艰辛苦楚,远非凡人所能想象。”

        感觉铺垫到位了,他话锋一转,状似随意道:“这第一要事,便是要肯吃苦,能坚持。此去青云,山高水远,路途艰险,我便与你步行而去,权当对你的训练及考验了。途中你需仔细体会,醒悟己身,如若自觉区区皮肉辛苦都难以承受,也可趁早抽身,不至两相耽误。”

        说完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林放大惊,步行?猴年马月才能走到啊?!心知中了这坏道人的圈套,气得摩拳擦掌,原地乱蹦。

        但想不能叫他得逞,更不能叫他看轻,眼见他头也不回,绝不相等,林放“呸”地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韦晋在前,听到林放跟来的动静,便展开神通,点亮双目,在黑影团团的夜林中,专挑那些荆棘丛生、坑坑洼洼的崎岖小路走。林放跟在他身后,只见他身形飘忽,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且速度极快,眨眼便没,只能费力看他,不顾脚下,每一步都踩中荆棘尖刺,不多时就满腿淌血,痛苦不堪。

        日夜不歇地走了十七八日,林放双腿已然被割得稀烂。但不知是因为开了灵脉强健了体魄,还是那韦晋道人暗中施法的原因,他伤得快,好得更快,新伤受时,旧伤已复,虽然疼痛不绝,好在失血不多,尚能支撑。

        又一日,那韦晋道人突然良心发现,盘腿坐于一棵老槐树下,等林放追至,将他上下一打量,不咸不淡地说:“这几日你也累了,且在此地休息片刻。来时路上有一溪涧,水清质浅,你前去取些水来,以备后途所饮。”说完将一个羊皮水壶丢到他面前。

        林放歪歪扭扭跪下磕头,道一声:“遵命。”才摇摇晃晃地返身回去。

        他一边走一边骂:“说得好听让我休息,刚才你都看到水了为何不取?休息是假,专门折腾我是真!伪君子!狗道士!我呸!呸!”

        不多时就听见涓涓水声,举目四看,见茂林深掩处,一条绸带似的溪水幽幽流淌,拨开草丛,微甜的湿凉扑面而来,不禁心旷神怡。

        林放歪着头,见水中荡出一团蓬松的黑影,吓得心中一跳,瞅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他自己,当即哈哈大笑,将脸贴在水面清洗一番,结果洗成个边缘发霉的白瓷盘,瞧着更难看,还不如不洗。突然灵机一动,捧起水来喝了个饱,再将那羊皮水壶装了大半,然后回身看看有无人影,再鬼鬼祟祟地掏出□□里的二兄弟,对准壶口发泄一通。

        他一边尿尿,一边洋洋自语:“这溪水清爽甘甜,仙长大人你可要多喝一点啊!”

        尿完塞紧壶盖,拿在手中晃了晃,忽然想到:“半瓶水半瓶尿只怕太过明显……”叹息一声:“哎,便宜这狗道士了!”便将壶中水尿倒去大半,再灌满溪水,仔细闻了闻,确定无甚怪异,才满意地点评道:“都说童子尿大补,料想仙人用了也不差,我这清晨第一泡尿配上自然钟灵之水,必然会让仙长修为大进,参悟神机的。”

        一想到连日来吃的憋屈都还了回去,他一路都“嘿嘿”笑不停,直到瞧见韦晋,才强压欢愉,装回伤痛难忍的模样,到他跟前端正跪下,高举水壶道:“溪水甘冽,请仙长先饮。”

        不料那韦晋却一脸嫌弃道:“我乃仙身,吞吐天地至纯灵气,怎可饮此污浊不堪的凡水?”说罢起身往前,远远丢来一句话:“休息够了,走罢。”

        林放“啊”了一声,失望地跟上去。一边走一边抠着手中水壶,心想:“你现在不喝,总有机会叫你喝!”他深、深、深呼吸,重整信心,却一头撞在韦晋后背,就像撞上一道石墙,痛得他“嗷”地一声惨叫,愤而瞪去,却见前方赫然是断崖峭壁,其下铺开一片金灿灿的沙漠,一眼望不到头。

        只听韦晋冷冷道:“提好你的水壶,渴了就喝。”随即一脚将他踢了下去。

        猛然失重,吓得林放又哭又骂,以为自己死定了,却在最后被一股奇力所托,安稳落地。回头去看,白花花的峭壁似巨人伸开的手臂,乌泱泱的森林似冲关的怒发,巍峨盘固,让人心中发虚。

        那沙漠极大,两人走了一整月也没走出去。白天烈日当空,无风无雨,热得人汗流浃背,浑身积盐。夜里沙土滚烫,每一步都像踩进烧熟的铁水里,融皮化骨,滋滋冒烟。

        韦晋有仙法护体,日日步履轻快,如行春风绿水间。

        林放就惨了,满腿的伤口被高温一蒸,纷纷化脓溃烂,痒痛难耐,脚上的草鞋也被烧了个精光,烫出满脚火泡,后来火泡都烂了,浓水和烂肉烧焦在脚底,每走一步都是万针锥刺之痛。

        更糟的是无水无粮,饿还在其次,连续的高温,简直渴得叫人发疯!

        身上的汗流完了,只能冒血,血也冒完了,就开始裂口,从头到脚,似干涸的土地,裂出道道可怖的红沟,最惨的是那一片嘴唇,分裂成无数深深浅浅的红线,好似被人用针给缝了起来。

        韦晋好几次奇道:“你凡人之躯,在这沙漠中怎地不饮水?”

        他也想喝啊!林放心里后悔得要死,面上却不肯示弱,绝不能告知韦晋自己有多蠢,再求他帮忙!

        每回都咬着牙硬挺道:“仙长说仙途艰难,岂是这等皮肉之苦所能比拟,我还挺得住!”心说大不了就干死在这鬼地方,不腐不化,和成仙也没区别了!

        这倒让韦晋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又走了一月,林放几乎瘪成了肉片。一日忽听轰隆隆滚雷之声,越往前走,声音越大,震得大地颤动,细沙乱跳。

        但见远方地平线上,一条蓝色的水带悬浮半空,在阳光下闪着点点金光。

        林放先呆后喜,疯狂大叫,也不管韦晋同不同意了,撒丫子就朝那水带奔去。起跌两跤,他反而越跑越快,越跑越有力气。跑近才见,那水带原是条一望无际的大河,滚滚波涛如奔雷,气势汹汹如狮吼。

        顾不得欣赏惊叹,林放一个纵身,扎到河边,迫不及待地捧起一把水就往嘴里灌,谁知一口下去,好似吞了一嘴锋利的刀子,他“哇”地一声,吐出一滩鲜血,整个嘴巴都穿了!

        却听一道熟悉的声音炸在耳边:“傻小子,这曲水里只有刀没有水,哪里是能喝的。”

        林放惊得望看四周,并无人影。

        又听那声音道:“伸手,左边胸口,往下摸。”

        林放依言去摸,竟在自己左边衣裳里摸到一颗浑圆的珠子!

        拿出来一看,那珠子有李子那么大颗,通体雪白,隐隐流动着一道金光。

        林放大骇,我身上怎会有这么一颗珠子?!

        那声音又说:“对了对了,在心里想,我能听到。”

        “啊!”林放听出来了:“你是苏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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