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攒钱上学
周翠脾气不好，动作却很麻溜。
没多大会就炒好了一盘菜，油烟的香味顺着窗户飘了出来。
将最后一铲子菜刮在碗里，周翠把锅碗瓢盆堆在一起，没头没脑的喊了一句，“洗干净。”
李花知道，这是对她说的。
从厨房里走出来，李花搓干净油花花的双手，瞟见李宝已经坐在饭桌上开吃了。
其他的人还没到，就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抱着盘子，专挑里头的肉丝。
等到李草和李叶放学回来的时候，茄子炒肉已经变成了茄子炒茄子。
“都吃饭了。”
周翠拍了拍桌子，一家六口围着小圆桌坐了下来。
李宝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但周翠叮嘱过他，先吃肉这件事不能大张旗鼓，所以为了掩饰，他还是象征着吃了几口茄子。
呸，比肉难吃多了。
李宝往地上吐了口茄子。
李草皱了皱眉头但没有说话，李叶软软的道，“小宝，怎么吐了，不好吃吗？”
“比肉难吃多了。”
李宝说秃噜了嘴，赶紧咬了口馍馍。
李叶有些傻眼，看向周翠。
周翠狠狠的剜了她一眼，说，“哪里来的肉，竟听小宝瞎说，不信你问你大姐，她可一直在家。”
李叶期盼的目光转了过来。
这要搁以前，李花肯定义无反顾的帮着周翠，说这不是茄子炒肉丝，就是茄子炒茄子。
但现在，看着三妹水汪汪的大眼睛，李花说不出来。
她觉得以前的自己大概脑子有问题。
“小宝没有瞎说，菜里就是有肉。”
李草从盘子最深处挖出来一块肉末，李叶盯过去看了几眼，忽然扁扁嘴，哇的哭了。
一边哭，她一边喊，“妈妈，叶儿也想吃肉肉。”
周翠有些毛了。
她先是狠狠的在李花腿上拧了一下，又猛地一拍桌子，吓得李叶李草全都闭上了嘴。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一个个都是狗鼻子吗？什么肉末？那就是蒜末？你们不信，下次自己来做菜，别吃我做的。”
妈妈发火了。
全家人陷入了缄默，李叶不哭了，李宝不吐了，一个个乖觉的吃着饭。
唯独李花，摸着青紫的大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花儿，咋不吃呢。”
李饼生最先注意到了李花，给她夹了一筷子所剩无几的茄子，“你以前能吃一个馍馍呢，怎么现在一口都不吃。”
“她不饿。”
周翠再次剜了他们一眼。
李花咽了口唾沫，又深吸了两口气。
“爸，妈，我不想去打工了，我想上学。”
李花知道这句话说出来，爸妈肯定会不同意。
但她没想到，妈竟然发了那么大的火，连碗都摔了，还要拿扫帚抽她。
要不是邻居听到动静过来看看，也许她今天就要被打的站不起来了。
“老嫂子，你说我这厚着脸皮托人请人的，就是为了给她弄个好岗位。现在倒好，她突然说不去了，这让我怎么跟人家交代？”
“天底下就没有这样出尔反尔的，当初去打工是她自己答应的，学校那边也都退了学费，现在又来搞这一出，我可没有钱给她交学费了。”
屋内，周翠跟邻居孙美丽喋喋不休的吐槽。
屋外，李宝堵在李花的跟前，叉着腰不让她出去。
“大姐，你不去打工怎么行，我还等你从厂子里给我带好吃的呢。”
他理直气壮的大喊，“还有你的学费，妈早就给我买了新衣裳，现在家里没钱了，你要为家里挣钱。”
李草和李叶站在门后面不敢说话。
李花怔怔的望着自己疼了一辈子的弟弟，突然特别想揍他。
遗憾的是，周翠和孙美丽的开门声制止了她接下来的暴行。
“我看孩子也就是个情绪问题，你好好跟她说说，她肯定能听心里去。”
邻居走前说了两句客套话。
周翠敷衍的应了，等送走了人，回过头就拎起了扫帚。
“我都答应了人家，不能食言。”她恶狠狠的道，“更何况，现在全家靠你爸一个人根本养不动，你身为大姐，不应该为家里做出贡献，不应该伸手帮帮忙吗？”
李花哑然。
从前，她就是被这样一番话绑架了一辈子。
没有自由，没有自我，就像一个勤恳的赚钱工具，每个月义无反顾的上缴着所有资产。
到最后，自己却一无所有。
好在，这一次，李花终于学会了说不。
“我是大姐没错，但我也想上学。”
她的眼圈有些发红，“我是大姐，所以我愿意为弟弟妹妹们洗衣服刷碗，做所有他们不能做的活，但是妈，我想上学，我不想进厂子里打工，我也想坐在教室里读书，我不想以后，每天站在流水线上，木然的工作。”
没有未来，没有希望，用体力换取微薄的薪资。
一辈子，望得到尽头。
李家四个孩子，老大李花性格内敛，较为沉默，鲜少说如此长篇大论。
周翠和李饼生都有些怔愣。
好大会，周翠反映过来，皱着眉头说，“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愿意去打工，可是你的学费已经退了，我也全都花了，给小宝买衣服了，你想去上学可以，我没钱给你交学费。”
这个年代，物价低廉，同样薪资也微薄。
虽然小学学费只有几块钱，但对一个不满十三周岁的女孩来说，也依然是天价。
李花知道周翠在难为自己，她握了握拳头，低声道，“那妈，我自己去筹集学费，要是我筹到了，你就让我上学，好不。”
周翠冷冷的望着她，半晌之后撇了撇嘴，“行。”
李花长长的吐了口气，等到周翠和李饼生带着李宝离开后，她抬起头，眼底终于泛起了泪花。
太好了，她终于有机会可以上学了。
也终于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大姐，你以后要和我们一起上学了吗？那可真好。”
才上二年级的李叶怯怯的凑了过来，她还不知道辍学和打工的意思，只知道以后大姐都可以陪自己一块出门了。
李花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
这时候，一直站在门口的李草忽然冷硬的说了句，“你别抱太大的希望。”
然后转身离开了。
李花知道李草的意思。
周翠不是好说话的人，现在这么轻飘飘，无非是笃定了她做不到，想等她死心之后乖乖的进厂打工。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弃的。
夜色降临，三个女孩围在木盆周围，你一件我一件，总算将衣服都搓洗晾晒好。
“草儿，你就比我低一级，待会把你的书借我看看呗。”
李花跟李草打商量。
李草瞄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李花松了口气。
以前她是看不惯李草的，因为全家三个女孩，就她倔强，十几岁就因为不肯辍学跟家里大吵一架，后来结婚了也对周翠爱答不理，除了偶尔看看李饼生，简直要和这个家断了联系。
那会李花总是埋怨她，认为她没有亲情，一点也没有心。
现在李花才明白，原来家里活明白的只有李草。
夜晚。
李花举着小台灯，磕磕绊绊的看起了五年级的书。
她已经几十年没摸过书本了，有些复杂点的题都不会了，好在书上都有例题，她又是成年人的思维，很快就把解题思路捋清楚了。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李花疲倦的打着哈欠，眼底有些乌青。
李草被她的动作惊醒，起来看了一眼闹钟，才四点。
就是做饭，六点起也就够了。
长姐莫不是疯了？
仿佛看懂她的眼神，李花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换上衣服，轻手轻脚的洗漱完，飞快的跑了。
她不是要做早饭，也不是疯了。
她要去跟人抢生意了。
所谓生意，是指“捡垃圾”。
这个年代薪资微薄，人人选工作都是优先找铁饭碗，国家单位，包食宿的好工作。
如捡垃圾这种不体面的行为，是被很多人唾弃的，一般只有些残疾人或者孤寡老人，在凌晨时分偷偷摸摸的捡些。
然而他们不知道，再过几年，很多人就是靠着捡垃圾发了财。
不说大财富，但维持生活温饱，盖个小房子，滋润的生活是没问题的。
李花十三岁不到，身高一米四五，体重才六十多斤。
能适合她，同时赚钱又比较快的，也就只有捡垃圾了。
凌晨四点的p县，天空刚刚褪去了青灰，露出鱼肚白。
一个身形单薄的小女孩，一手拎着比她还高大的粗麻袋，一手拿着路边捡来的铁钩，在垃圾堆里翻翻找找。
遇到瓶子塑料袋，或者书籍本子，又或者金属块，就捡进麻袋里。
偶尔也会翻到一些发臭的食物，她就勾到一个角落里，以便告诉后来人：这里有人翻找过了。
两个多小时后，太阳自东方升起，温润的黄色光芒洒落在人间，露出希望的光彩。
李花把铁钩子找个旮旯藏起来，背着大麻袋，直奔废品回收处。
两斤铁块，十三个塑料瓶，两斤纸，一共卖了四毛九。
老板看她是个小孩挺可怜，又多给了一毛凑个整，一共五毛钱。
李花有些激动。
别看只是区区五毛钱，但却是她学费的十分之一。
只要她能努力一点，一定可以攒够学费的。
跟废品站老板说了再见，李花高兴的往家里跑。
一路奔到家门口，还没推开门，李花忽然听到了周翠的说话声。
“花儿去哪儿了？都不知道过来帮忙，死妮子，别让我逮到。”
李花的脚步就是一顿。
她捏了捏裤兜里的五毛钱，思量再三，终究还是在家门口的拐角处挖了个小坑，又找了张废纸把五毛钱包好，郑重的埋在里面。
最后，又盖上两片树叶伪装。
终于弄好了，李花还没站起来，身后突然传来李饼生的声音。
“花儿去哪啦，你妈找你好久了。”
李花的表情骤然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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