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考试
人无居所而不安定。
房子的事像一座大山压在李花心头，让她回到家都没办法展露笑颜。
周翠看见了，免不了冷嘲热讽两句，“天天回家拉这个脸，给谁呀。”
李花耳充闻不问，低着头吃饭，刷碗，干活。
接下来几天，她缩减了捡破烂的时间，游走在p县的大街小巷，只为找一处合心意的房子。
可看来看去，要么是价位不合理，要么是地理位置不太行，好不容易遇上一个看中的，房东认为她年纪太小，不愿租给她。
当初所预想的各种担忧都成了真，眼看着考试日期逐渐逼近，连赵茹茹都发现了李花的不对劲。
“小花，你是不是担心考不好啊。”她拉着李花的手，软软地问，“上次摸底成绩你不是挺好的？别担心，肯定能考上初中。”
李花摇了摇头没说话，跟赵茹茹挥手告别。
回到家，周翠正在炒菜。
看见大闺女回来，她哐当把铲子扔灶台上，“赶紧干活，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李花忍气吞声接过铲子，翻炒菜色。
周翠到院子里坐了下来，还不忘回头厉声喊句，“谁都不能偷吃啊。”
李花抿着嘴。
李草冷笑一声，偏偏伸出手，捏了两块肉。
一块塞自己嘴里，一块塞到了李叶嘴里。
李叶又高兴又害怕，捂着嘴咀嚼，生怕被外头的周翠发现，引来一顿毒打。
到了晚上吃饭，一家人刚拿起来筷子，大门就被敲响。
李花自觉地站起身，刚打开门，就看见舅舅周虎有些圆润的脸盘子。
“哟，是小花呀。”周虎这次没带孩子，只身就往里闯，“这是吃饭呐，我都闻见香味了。”
李花还关着门，就听到周翠热情地招呼，“小虎没吃饭呢吧，来坐下一起。”
周虎从来都不是个客气的主，只见他一屁股坐在李花的位置上，拿起她的碗筷，也不嫌弃，就开始夹菜吃米。
至于无处安坐的李花，只能找个小破凳子，重新拿幅碗筷，挤在角落里吃两口。
饭毕，李花跟李草在厨房里刷碗。
周虎拉着周翠在门口嘀嘀咕咕。
李草给了李叶一个眼神。
李叶有点不情愿，但想起来那口肉，她现在已经是姐姐船上的人了，只能硬着头皮溜到门口偷听。
不大会，李叶跑回来，怯怯道，“大姐，二姐，舅妈娘家出了点事儿，舅舅给表哥表姐准备的学费没了，找妈妈要呢。”
是要，不是借。
李花表情一肃，心底有些不舒服。
周虎虽然做人不太敞亮，可他也知道为自己的孩子谋算，想方设法给孩子筹谋学费。
周翠却一直想把她拉下来，想让她打工，想让她补贴家用。
从这个角度看，周翠真是连周虎也不如。
吃完饭足足两个小时，周虎才从李家告辞离去。
周翠先是去西屋看了眼三个孩子，当瞧见李花还在认真看书的时候，她眯了眯眼，假装不经意地问，“小花这么用功，考的怎么样啊，能上一中吗？”
一中是p县最好的初中，每年只招收五百名学生，而p县有大大小小五所初中，这就意味着，每所初中只有前一百名才可能进一中。
李花的成绩，周翠是知道的，不上不下，有时候还会偏下一点，撑死能在学校里排个三四百名。
“小花。”看大闺女低着头不说话，周翠意味深长，“我听人说了，不是一中毕业的孩子，上了初中也没啥用。”
话都烘托到这了，李花还是没动静。
不就是想让她知难而退，不就是想把她拉下来。
何必说地那么冠冕堂皇。
李花心底翻涌，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更别提回应。
周翠没了耐性，抓着门框，语速极快，“你要是上不了一中就别上了，浪费那三年干啥，不如早点下来补贴家里，我跟你爸两个人养不起你们姐弟妹四个。”
说完，她“哐当”关上门，扭头回了东屋。
不管屋内的李花抓紧了手中的橡皮，更不管李草几乎从床上跳起来，目呲欲裂地瞪着东屋方向。
“养不起为什么生那么多？”
“补贴家里是假，补贴舅舅家是真吧。”
李草几乎气厥过去，扯着嗓子嚷嚷，“明明答应了大姐，考上初中就让上，怎么舅舅一来就变成了考上一中才能上，一中是随便能考上的吗？”
她扭过头，发现李花仍旧纹丝不动，更气了，“大姐，你就这样接受了吗？”
李花这才松开手中的橡皮。
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情，周翠的言而无信，周翠的得寸进尺，她心底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妈妈不爱她，她早就该知道的。
“小草，别生气。”李花垂下睫，嫣然一笑，“她说的不算。”
转眼到了六月中旬，所有六年级学生参加了统一期末考试。
李花也不例外，为了能考出个好成绩，她放弃去捡破烂，每天勤恳学习，反复做笔记，翻习题。
幸好到了考场，拿到试卷才发现难题不多。
她奋笔疾书，计算答案的同时，也力求卷面整洁，给阅卷老师留下好印象。
等到最后一门学科考完，李花放下笔，走出考场，仰起头看着雾蒙蒙的天气。
明明快要下雨，她却轻松地笑了起来。
终于考完了，终于可以自由了，终于可以掌管自己的人生了。
为了庆祝，她拎起麻袋，直奔熟悉的垃圾场。
近十天没来，这里的物资明显丰盛许多，光书本子就翻了一摞，更别提废纸塑料，偶尔还能看到几块铜铁疙瘩。
李花欢快地翻捡着，直到头顶落起小雨滴，才忙不迭背着麻袋去了废品回收站，换回两块七毛钱。
雨越下越大，李花没有伞，只能在捡来的塑料薄膜上掏三个洞，脑袋和胳膊穿过去，再在头上顶个塑料袋，迎着雨狂奔。
紧赶慢赶总算是回了李家。
李草正担忧地站在门口，看着她像落汤鸡似的奔过来，眼底涌起泪花，“大姐……”
都是活在红旗下的人，怎么她们的命就那么苦。
“有什么好哭的。”李花把塑料袋摘下来，毫不在意，“吃饭了吗？”
“吃过了。”李草欲言又止，“大姐……舅舅又来了，正跟妈讲话。”
李花一怔。
两姐妹一起进了堂屋，周翠瞄了她一眼没说话。
周虎也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紧张。
李花礼貌性地跟周虎打了声招呼，“舅舅好，舅舅吃饭了吗？”
“哎，哎。”周虎期期艾艾地应着，表情有点微妙，“吃过了，小花怎么淋这么湿，小心感冒了。”
“快去换衣服。”周翠呵斥了一声。
李花拉着李草进了西屋。
两姐妹一边换衣服，一边听着外头的动静。
周虎似是很为难，捏着衣角低声道，“小花是个好孩子，那么懂事……”
“她要是真懂事，就不必我提出来，而是自己主动去赚钱。”周翠没好气，“行了，你不用担心，这事儿我跟小花说，她脑袋笨成绩也不好，肯定考不上好初中，能赚钱让弟弟妹妹们上学，是她的福气。”
周虎期期艾艾着，表情总算是松了下来。
等到周虎离去，周翠打开了西屋的门。
两个闺女像是早有准备似的，齐刷刷坐在床沿，有五分相似的面庞上满是沉静与淡漠。
周翠的心一紧，不知为何，她心底有种莫名的预感——只要她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她跟孩子们之间的纽带就断掉了。
但想想，自己肚皮里出来的孩子，还能真跟她断掉不成。
周翠又恢复了底气。
“小花，你这小学也上完了，试也考完了，是不是可以去赚钱了。”
周翠语气还算温和，“你舅妈娘家遭了难，连带着舅舅家也紧张，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个时候要站起来为亲人做打算啊。”
李花轻笑一声，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询问，“小花能为舅舅家做什么呀？”
和从前一样乖巧听话。
周翠的心彻底放回胸腔里，笑着说，“你舅舅给你找了个好活，就在厂里踩缝纫机，活又轻松，工资比在食品厂还高，这可是多少人都抢不到的好活，让你舅舅给抢到了，你这孩子有福气。”
缝纫女工啊。
李花心底嗤笑一声，真是来来回回绕不出这个厂，好像进厂就是不上学女孩的唯一归宿。
在厂里踩一辈子缝纫机，然后呢？
赶上下岗热潮，成为无业游民，半生努力化为乌有。
李花痛恨这种宿命。
学习，她要学习，只有学习，才能带给她光明的未来。
但这一刻，她不想跟周翠发火，她只眨着眼睛问，“妈，这福气怎么不给燕燕表妹啊。”
周燕燕，周虎的宝贝闺女。
自然也是周翠的宝贝大侄女。
她表情一滞，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呵斥，“胡说些什么，燕燕还得上学，怎么能去厂子……”
剩下的话没说出口，在李花似笑非笑的讥讽表情里，戛然而止。
这孩子是故意的，故意装懂事，故意反问，故意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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