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闭上眼睛去回想第一天上学的情景。二十多年的时间已经悄然远逝,往事的碎片在我的脑海里被记忆的针线拼接缝补,拼凑成隐隐约约的图案,如同恍惚的梦境。
记得那是晴朗的一天。太阳仿佛是一个大闹钟,它升起来时钟声响彻天地,将万物从睡眠中唤醒。柴鸡从树桠上跳下来觅食,鸟儿从窝巢飞出来鸣唱,饥饿的猪用鼻子拱着猪圈叫唤。村民们纷纷起床洗漱,烧火做饭,烟囱冒出一缕缕白烟。
白天来临,大家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振作起精神,开始一日的工作。
绚烂的朝霞铺满东方的天空,犹如盛开的一簇簇鲜花。晨曦犹如一缕缕金黄色的蚕丝,纺织成一条条毛巾擦洗村庄,擦洗人们,让村庄变得清新而有光泽,让人们变得清醒而有活力。
磨豆腐的薛老六推着三轮车走街串巷,用洪亮的声音吆喝着:“卖豆腐,新磨的豆腐嘞!卖豆腐,新磨的豆腐嘞!”他一叠连声,尾音拖得很长,在村巷中回荡。
母亲一边在厨房做着早饭,一边高喊着:“家树,快些起床,太阳晒着屁股啦!”
我们一家人围着饭桌吃饭。饭桌上摆着一盘蒸茄子、一盘洋葱炒鸡蛋与半碗瓜豆酱。每个人面前搁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汤。饭菜的香味儿在屋内飘荡。
“家树,赶紧吃饭,吃过饭去上学。”母亲嘴里嚼着菜,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你到学校要听老师的话,上课时要是想撒尿就举手去厕所,千万别尿裤子。”
“你要是尿裤子,我非剪掉你的!”父亲说话时并没有看我,而是盯着饭碗。
家华听后咯咯大笑,说:“哥哥不会尿裤子的,我也不尿裤子。”
“家树,到了教室你要抢着前排的座位坐,离讲台近你看黑板会看得更清楚。”母亲叮嘱说。
我低着头吃着饭,脑袋几乎钻进饭碗里。
我感觉那一天不同往常,从前每天的时间由我安排,我想去哪儿来去自由。而那天以后,我必须听从老师的安排。我将沿着上学之路一直走下去。我会从六岁走到十六岁,或许还要继续往前走,仿佛行走在一条黑暗深邃的洞,四周蝙蝠盘旋。
“妈妈,我也想去上学。”家华放下手里的勺子,将盛着米汤的瓷碗推在一边。
“你明年再去。”
“哥哥去上学后谁陪我玩耍呀?”家华的语气中蕴含悲伤,她轻轻垂下头。
“你可以在家看电视,也可以找小芳和小丽玩耍。”母亲安慰说。
父亲说:“家华,你可以到酒厂去找我们玩耍。今天我到县城时给你买奶糖吃。”
吃过早饭,母亲把书包递给我说:“家树,你背上书包自个儿去上学,沿着昨儿个去报名的那条路走。中午回家吃饭。喏,给你些零钱,饿了可以到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买些零食吃。”她说着将两张零钱塞进我的书包。
我背起书包便走,走到大门口时回头望了一眼。我的目光与母亲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原来她正目送着我。她的那种深情而温暖的目光好像穿越时空,一直目送我到今天,还将会延续到未来。
父亲在饭桌前抽着烟,侧脸乜斜我一眼,一副漠然的样子。
家华领着小黄狗追了过来,喊着:“哥哥,别忘了放学后给我带回一根雪糕啊!”
“好。”我向家华摆摆手,转身走了。
我低着头穿过街巷,有人故意问我:“家树,你背的是啥呀?”
“书包,上面画着唐老鸭和米老鼠。”
“哦,不是‘素包’了。”那人有些失望。
我跟着两个小学生走进校园。我远远望到郑敏伫立在教室门口。只见她穿着粉色连衣裙,在阳光下宛如一朵绽放的喇叭花。她向我们微笑着招手,并引导我们走进教室。
教室横七竖八排摆满课桌与凳子,几乎坐满孩子,他们或在交头接耳,或在转动着眼睛静坐。一抹阳光从玻璃窗上穿射过来,照在一张张稚嫩的脸颊上。我低着头从狭窄的过道走进去,不敢正视那么多孩子的眼睛。
“家树,过来,快来这儿坐!”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教室最后一排传过来。
我听得出来,那是刘亚军的声音。我们打架的那天晚上,他的母亲带着他到我家评理。他承认那两只毛毛虫是他故意扔在我脸上的,我才是身体倒立冠军,但是我是首先出手打人的,这是我的不对。
我的母亲那次态度温和,显得明理而大度,亲切地说:“孩子打架嘛,本来是闹着玩的,不用认真。瞧,你俩为了一个身体倒立冠军的称号,一个被打得鼻子流血,一个脸皮被抓破,根本不值得。你俩如果真有本领长大后去夺奥运会冠军。亚军比家树大一岁,算是家树的哥哥。今年你俩都该上小学了,成了同班同学,要互相帮助,可不能再打架。”她说着从抽屉里抓来一把糖塞进刘亚军的口袋,又让我向刘亚军道歉,就这样我们和好了。
我走到教室最后一排挨着他坐下,见他正在随手玩弄他的帆布书包。那个书包很旧,皱巴巴的,还有一个补丁,我猜想那是他哥哥用过的。
我环顾四周说:“亚军,妈妈说让我坐在前排,这样可以听清楚老师的讲话。”
“傻瓜,我才不坐前排嘞!我哥哥给我说要是坐在前排就是在老师的眼皮底下,上课时根本不能说话,不能吃零食,不能玩小游戏。坐在后排自由多了,做点儿小动作老师根本看不见。我今儿个起床很早,一进教室直奔最后一排,抢了这个好位置,谁给我一包饼干我也不坐在前排。”他说着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哦,你说得对。”我觉得他的话入情入理。
“咱俩成为同桌啦,以后有好吃的,一块吃;有好玩的,一块玩。来,拉勾!”说着,他向我伸出右手的小拇指。
我们的小拇指紧紧勾在一起,齐声说着:“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大坏蛋!”
他从书包里取出一张胶贴画,上面是电视剧《西游记》中的人物,有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牛魔王、哪吒等。他又掏出一个破旧不堪的文具盒放在课桌上,上面的图案因为彩漆磨损变得模模糊糊。
“我的书包与文具盒全部是我哥哥用过的,我身上穿的这件衣裳也是我哥哥的,”他说着指着自己的短袖,“做弟弟真不容易,我也想做哥哥。”
我望了一眼他的文具盒,想到自己书包里那个崭新的文具盒,优越感在内心像是爆米花似的迅速膨胀。
“这个文具盒我哥哥已经用了两三年,太破旧了。我今儿个清早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买来一张胶贴画,贴在上面会好看些。”他说着,小心翼翼地把身穿黄金甲、头戴紫金冠的孙悟空贴在文具盒上,又将唐僧、猪八戒、沙和尚贴在上面。他的文具盒好像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穿上了一件新衣服,变得鲜艳漂亮。
我从书包里取出那个崭新的文具盒放在课桌上。他两眼注视着它说:“嘿,我也想有一个这样的文具盒。瞧,上面的唐老鸭和米老鼠多可爱!”
“喏,我的书包上印的也是唐老鸭和米老鼠。”我说着,用手指戳着蓝色书包上的图案。
“家树,下午放学后咱们到学校旁边的沙岗上去玩耍,可以堆沙土城堡,也可以到窑洞里捉刺猬,好吗?”刘亚军低声说。
“好呀,你捉到过刺猬吗?”
“没,那家伙身上长满刺。据说它晚上能够爬到枣树上偷枣吃……”
刘亚军还没有说完,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教室满满当当坐满了孩子。
郑敏走进教室,室内慢慢安静下来。
她走上讲台,面带笑意,目光扫视一下教室说:“大家上午好,我叫郑敏,以后你们喊我郑老师。很高兴认识你们!我们首先要自我介绍,大家互相认识一下。先从第一排第一个同学开始,给大家介绍的时候就说‘我叫某某’。”她说着走到第一排那个瘦男孩面前,用眼神示意他站起来。
“我叫某某。”那个瘦男孩慌慌张张站起来说。
“错了,你不叫某某,你说你的名字。再重新说一次!”郑老师笑着说。
“我叫吴小刚。”瘦男孩说。
“我叫郑春生。”当郑老师的目光注视到第二个同学的时候,那个男孩站起来说。
“我叫贾磊。”
当轮到我的时候,我站起来说:“我叫孙家树。”
“孙家树是个大笨蛋。”我听到有一个同学小声说。
“我叫刘亚军。”刘亚军高声说,将那个同学的声音掩盖。
第一堂课郑老师教我们唱一首儿歌,名字叫《读书郎》。
她唱着“小嘛小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我们跟着大声唱。她的嗓音圆润悦耳,歌声在空气中轻盈活泼地跳动。
中午放学时天气燥热,大人们说那是“秋老虎”。我从学校门口的小摊子上买了一根雪糕跑着回家。
赵奶奶站在门口望到我说:“家树,跑这么快,有疯狗在后面追着咬你吗?”
“没有。我给家华买了一根雪糕,恐怕太阳晒化。”
“哦,你真是一个好哥哥。今儿个课堂上老师教了些啥?”
“老师教我们唱歌了。”
“那好,你给我唱歌吧。”
“小嘛小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风雨狂……”我唱着歌,突然低头瞅见雪糕向下滴水。“赵奶奶,我不唱了,雪糕化了。”
“哎,家树唱得真好,赶紧回家吧!”
家华见我拿着雪糕回来,从布沙发上跳下来,光着小脚丫迎了过来。
“哥哥,这个是牛奶雪糕,我很喜欢,”她说着接过雪糕撕掉包装纸舔着吃。“刚刚化了一点儿,软软的,真好吃。来,哥哥,你也吃一口!”她说着,踮着脚尖将雪糕伸向我的嘴巴。
我咬了一口,舌尖上散发着冰冰甜甜的味道。我笑着说:“嘿,真甜!”
“哥哥,你今儿个学到了啥?”
“老师教我们唱歌。”
“你教教我,我很喜欢唱歌。”
“行,赵奶奶刚才还夸我唱得好。”
到下午放学时,夕阳仿佛是一个熟透的大红柿子,被馋嘴的暮色慢慢吞吃。
我和刘亚军在沙岗上堆了一座沙土城堡,捉了一些蚂蚁、蜈蚣与蚯蚓放进去当作居民。
“长大后,我想建造一座很大很美的城堡……”刘亚军坐在沙土城堡旁喃喃自语。
“像是动画片中的城堡吗?”
“嗯,比动画片中的城堡更漂亮。”
“那需要很多工人去建造。”
“城堡里住着很多居民,有白雪公主,有七个小矮人,有大力水手,还有葫芦兄弟与黑猫警长。”
“城堡里有国王吗?”
“有啊,我就是国王。”
“你当国王,我当啥呢?”
“你呀,我封你当将军,带着成千上万的军队去打仗。”
“我也想当国王。”
“一个城堡只能有一个国王,我建造的城堡,我做主。”
暮色犹如一层灰纱笼罩村庄,一根根烟囱冒出一缕缕炊烟。草丛传出蛐蛐唧唧的叫声,一轮皎洁的圆月缓缓爬上沙岗,像圆眼睛似的俯瞰着静静的村庄。
我和刘亚军在沙岗上并肩坐着,夜色渐渐地把我们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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