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青窈
所谓老去,是鬟发由鸦黑自然转作枯白。
而窈窈不同。她出生时发丝就白得异样,眼珠深红若紫。异于常人者为妖。非我族类,其形也异,人们大概是这么想的。
他们说她约莫是谁和妖怪媾和生下的罢;说她天生不吉、不详,不宜嫁娶;又说她会吃人心。
窈窈自小见惯了讽惧。
或许只有从慈母身上,才体会到了暖沃温情。
母亲会亲手为窈窈梳发,说,我家乖茹最可爱,是娘的宝贝;说,是哪个碎嘴的嚼舌根子,告诉娘;还说,窈窈身子虚,娘去找道士做药糖……
母亲爱着她,是她心眼珍视之人。
只因天老,窈窈如若出门,必然会将发丝藏起。用布裹,加上幕篱。
黑纱遮蔽视线,也遮住世人冷眼。
逐渐地,她会添上些小心思:细粒的珍珠,飘摇的丝带,金银绣线,彩珠琳琅……
即使不露面,乍看,好个娇俏的女娃娃。
某时正值阳春,窈窈装备毕,踏青游赏,归来,在小集摊前看中了一个苍银锦囊。
半掌大的云缎上穿绣了白梅翠雀,馨如沉水。
窈窈将小手伸出幕篱,试探轻抚。
恍惚间听见了清亮的声音:“小丫头,我是一枚青果,藏身锦囊,专为遇见你。只要把我带走种下,我就能一直陪着你……”
话音说至最后,如呓语销洱。
窈窈垂首转身,未走几步又回去,所带银钱刚刚好将其买了下来,说来也是奇巧。
而锦囊里确乎有一枚青果。
窈窈避人取出,抚指时只觉触手生温,其质地坚密,细腻如美玉。
“……青卿。”青卿是锦囊隐秘处的缂丝。
也是它的名。
它应了,却说无人可听见它的话语——
她是特殊的,而它亦然。缘劫自曾而许,为她而来,如果没有友人,那就它来当吧,伤心快活有人分享,也体会相伴的滋味。
窈窈沉默了。这沉默仿佛应许。
她此前确无交心友人。
可她总觉得,要知己知彼才好,青卿究竟为何?灵植呢?魂魄吗?它也不知。古籍上也无有记载。若问那道长呢?
道长是有真本领的。
她问,却并未得到答案,只是说,同其有缘。
那么,它真能一直陪着自己吗?
窈窈不敢信,又恍忽觉得青卿不会是骗人的,也许确是有什么前世因果,今世来还。那她前世做了什么,今世要来人世走这么一遭呢?
……
……
窈窈常将果子藏于枕下,埋在手心,闲谈般开口,语声轻柔,说着仅属于他们的悄悄话。
别人听不懂也不在意,只觉小小姐更近魔怔。窈窈不管,她心底的人很少,很少,以前有母亲,现在只添了位青卿。
这样的日子过了许久。
后来不知何时,窈窈才终于把青果种在了盆里,选用上好的黑土,灌溉干净的水,细心照料,每日等待它发芽。
青卿探出了碧芽,缓慢地生长着。
窈窈总用清水抹过它的碧叶,留下清澈水意。阳光喧嚷的时候,她用黑纱幕篱为它覆盖,在阴冷寒凉的时候将其它搬回寝居。
日月如梦似幻。
青卿起初杆如铁丝,后来如箸如尺,灵秀逼人。冬春时窈窈的树会长出满树骨朵。春冰初化的时候,花便开了,花瓣妍丽如薄银,蕊丝淡红,馨香如沉似麝。它现在扎根在窈窈厢房的外面,年年开妍丽幽香的花儿,只是不结果。
窈窈同青卿仍是一对密友。
有时窈窈向母亲请安,会惊觉女儿身上馨雅清淡的香气,细嗅又无。
而窈窈也已从女孩长成了少女。母亲面庞亦如萎瓣,生出细褶。老去伴着成长,也伴着病痛,母亲总容易生病,窈窈体质弱于常人,而母亲更甚。
生下窈窈后,她总是病着。
又一年,母亲病重,情状反复,眼见要不好。
窈窈按压着母亲的穴位,神色担忧。
她担心母亲的病,担心她会死,而后身入棺里,魂入冥所,她就再也没有母亲了。
她向来是什么都与青卿倾诉的。
某日,青叶枯干,最好的园丁也救不活那颗突兀衰颓的树。母亲的病却好了。
窈窈明白过来,难过得不想说话。
可人走了,树该如何;树死了,人又如何
窈窈常对着枯枝低低抽泣。
眼泪浸在泥土里,恍惚会被死去的根系汲取。
树叶轻摇、坠地。
叶隙间,天光落上发丝,显得满头雪发清冷洁静,像新落的白梅。
未久,窈窈的身旁显现出一个人影,童子模样,漂亮地辨不出男女。
只是白发虹瞳的模样与窈窈有几分相似。
他的一手从宽袖中探出来。
动作迟疑,带着小心翼翼的意味,这指头逐渐碰到了少女的肩头,然后陷入布料。
别哭啦,丫头。他说。
窈窈听着,楞楞地偏转视线。
她含泪低哑地问着,问了什么也不清楚,只听见童子重复地说着一直、一直。
而她肯定地点头。
像是要把承诺刻在心底,永远也不忘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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