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废稿待修]宋星篇㈠
鹤壁来了个新的大夫。
鹤壁有天险隔道,乡里淳朴,村人多长寿,是难得的安宁乡。
大夫提医箱,系长剑,踩黑履,夜间独身到此处,说是一路远行,至鹤壁便觉神清气爽,认为与此地有缘,就此住下。
因其医术精湛,又不拘诊金,柴火吃食皆可作治病的费用,很快便和人们相熟了起来。
时节正是清明。
宋星身后背着方长背篓,握着随手捡的登山木杖,天刚明就从暂时栖身的山庙出来,继续往深山里走。这是他离开独居小院的第三天,来此地半年有余,他还是第一次走这么久山路。
一路上走走停停,摘了不少药草,背篓不过添了一层罢了。柳枝的编筐没有什么神异,还是他到了鹤壁后受村人感激送的,有特异的是宋星这个人。
空间折叠说来简单,做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可谓仙人手段,但这样的人却偏偏甘于做一位赤脚医生。
实话说,为了躲避灾殃,宋星待过不少地方,最终决定在有鹤,有原野,有山,有瀑泉的鹤栖村定居下来,当然不只是因为这里风水好。
七百多年前,鹤壁出了位大能,传言是白鹤修成的仙人,为人悯惜孤弱,清风朗月;又有说法称其到底未脱妖性,心冷无情,行事恣肆,终局是飞升还是神陨都各有分说。
求仙问道艰难,走至今日已有两百年,记得有段时候,他还常听人议论新出来的鹤仙是不是当年那位大能的转世。只是到了如今,江河转道,水流不息,是谁的成败已无人论辩,他寻来此地,不过是求个安稳地度过余生罢了。
鸟鸣啾啾,宋星仰头探看,林间的灰松鼠惊跳开,枝叶在风吹拂时泄露的光斑摇到脸上,又很快躲走了,留下一派阴影清凉。
他的面庞看着像是风雨摧折后的模样,俊美中有种文气,眉间夹着一抹散不去的忧虑,二三十不违和,三四十也可信;头发松散在脑后扎成辫子,尾端细细一缕用根红线系着;身材修长瘦削,穿一身面料薄顺的灰白澜衫,袖口手腕用细绳绑缚起来;脚下着黑履,行步轻便,山路崎岖不平,却没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突然这时进山,一是为了补充药材,二是为了解决山里的蛇精,还有一个,是处理跟踪他一路到此地的影子。行事再警慎,也不可避免地追上了些小虫子,况且他又因为一些原因故意不作精密掩藏,被找上不过时间长短而已。
从前几日起,陆续有砍柴人被毒蛇咬伤,搬来他的小院救治。存着的草药灵丹虽救下了人,这灵秀地的危机却不可忽视。
山水清净地,自有护着的人。
他从那人身上标记判断蛇精功力不足,化形关还未过,毒力却深。以毒识蛇,是蒙昧还是清明,这就来会一会。
“都说我用毒狠辣,无一丝温情,非正人君子,这才被大义凛然的一众君子逐出师门,可不知是毒兽可恶,还是人心可憎呢。”
宋星忧叹,眉宇间愁绪不减。
“比方说,像我这等小人物,真不知有何处能被谁惦记?”
——无人应答
山林独有寂寥几声鸟雀鸣叫,绿意窜上枝头,清风微拂,新生的草叶香气和苦涩的泥水味混杂,一派清新自然。
“也是应该的,若是有人下了悬赏,什么人都会想想怎么吃下去的。”
“但好不容易杀些小弟子打出名气,这就敢来找我这个废人锻炼身手,”宋星情不自经地感叹,“直教人…生死相许啊,金雀衣。”
他转过身,仰头看向空荡荡的的枝子,语调从容,教人辨别不出多余的情绪。
“毒圣既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声音低柔带暖,在这时却显得诡异,平滑得像是轻触的琴弦。
一个裹着夜行衣,身材矮小的人悄然显露在枝上,他紫黄色的彩面具在脸上鼓出饱满的轮廓,两边头发绾成长纂,垂下的细碎都编作小辫。
总之,行事打扮都难往好人联想。
宋星放下药娄。
“追影阁不必对某人念念不忘吧。”他有些强硬地回答,低下了头,好似被击中了心事。
“血蛊丹。”枝条柔软,枝干交错,金雀衣稳稳擒在枝头,随风颤着,像一朵开在枝头笑闹的花。
“血蛊丹,”宋星轻声重复,“原来不过是个这么个小玩意儿,宋星的家当都赔了大半,这点子东西都不肯放过吗?”
“……”
血蛊,宋星以前将之作为毒虫饵食,随取随用,多有妙用,没有定论的配方,成丹后大抵是像寻常丸药般不显眼的棕红色,细嗅猩臭。若是人吃了,不过增些生人活气,却会腹胀血逆,还有蚊虫叮咬之苦,严重者致死。
常人不解棋深,唯有一点能为人称道的,不过是存量颇丰
“只要把配方解药交给我,追影阁可以撤回追杀令。”
真是不用不知道,那些人还没死光啊。宋星唇角带笑,眼中的嘲讽意味看一眼就能察觉出来。
“谁又会来杀我?除了小金雀,也不作他人了吧。”这是又在睁眼说瞎话,十几年来,各个杀手组织可从来都为他留着空位来着。虽然金雀衣因为曾在早些年间为他打过下手,格外“照顾”,但走到他面前的,也不止这一人。
活下来的,常常也不会是敌人。
遮眼的面具连呼吸洞都没抠一个,低低柔柔的话却没受什么阻碍,不让听者觉得飘忽。金雀衣轻抓树枝蹲伏下来,他的话轻轻的,起伏不太明显,“宋阁老何苦,自打出了那等恶事,在外漂泊无依无人奉养,要知道雀衣受您恩惠甚多,又怎会害您。”
唇边笑意更深,宋星左手还松握着木杖,右手的指尖捻着枝上飘悠荡下的无色无味的粉尘。
这可以说是寻常的试探,也可以是漫不经心的对谈,谁都没有去信,也不知为何摆出一副表面情谊。薄凉不外如是,早死晚死,不过是看谁留得时间更久罢了。
说来,世人皆知毒圣是他称号,又有多少人还记得当年镜湖上楼阁里,仗剑纵酒的少年呢,在他百年之后,又会有多少人将他记在心里?
他也不点破,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旁人和他都变化太大,怪不得,怨不得。
幼嫩的啁啾鸣声远去,宋星只是说道:“太简单,小金雀,当年你用的不算少,怎么就没能学会呢?”
“雀衣一向尊重您老人家。”就好像出鞘利刃上抹的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似的。
杀机抖现,金雀衣轻巧翻身,避过一道气芒,原来是宋星刺杖出手,原本也不算和睦的景象乍然撕破脸皮。
“老人家就别占着年轻人的位置了吧。”金雀衣的面具看来没有掉落的危机,他轻身腾挪,停动间身形竞消失在视线中,又很快出现。
“总是如此,”他眸眼失落,淡淡道,手中木杖随几次出击断裂,“求解药何必来打扰我,只要没人知道,谁还会觉得我活着呢。”
“您本就快是个死人!”
金雀衣语速加快,笃定的判断让人疑虑他是否知道了一些秘幸,还是真的有能力让宋星去往真正的逍遥地。
“若我真死了,恐怕还要劳雀儿收敛尸身——到那时,若我还有什么遗物,再随意拿去吧。”
雀儿,金雀衣,金雀冠,金雀扇,追影阁四大金字辈杀手。雀儿擅长寻踪索迹,有些卜算能力,如果说金雀衣是因为从前的熟悉才能摸到宋星的隐居地的话,雀儿就更像是知道最终的结果去溯源。
有招一日宋星身死,指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地,可能不会被金雀衣发现,却不一定能避免被雀儿寻到踪迹。
这话是说他不会在今日被杀死。不过也没有否认自己寿数将近就是了。
今天更像是开诚公布的交谈,金雀衣知道这次血蛊灾不是宋星所为,不过他不在乎;宋星知道金雀衣不想杀他,不过他也不在乎,让本该死去的人去死,可谓善举呢。
【略】
雀儿死了。
首先,将对手拉入他的主场,陷入梦境,用精神的冲击使对手陷入恐惧,溺毙在无端幻妄里。
最后试探唤灵,确认生死。
他一般会叫死者的名字,言语其实不是引子,算是小小的仪式感。
只是这如天谴般的能力昭示了他罪人的身份,在他还未学会收敛的时候,动用时一度要了他的命。
他现在也同样虚弱无比。
宋星盘腿坐着,支起下巴,认真地端详雀儿平凡恬淡的脸,浮起一丝微笑,旋即想到傀儡丝细密的织网,痛苦还在啃噬着他。
黑色的魔纹爬上宋星的额头脸颊,寒气包裹着他,光线散漫,晚霞的血色绚烂为他投下长长的影子。
江河改道,物是人非,问道之路向来艰难,只有强者能走下去。
岁月让雀儿变得聪明又狡诈,躺着的时候又显得乖巧听话,透出过去的影子。
这幅样子很美,他应该记下来。
无相傀儡丝滚落在一边,小蛇好奇地推顶着,它有些惧怕地把巴掌大的银球推得离宋星越来越远。
雀儿的胸口飘出一块透明的令牌,雕饰精美,像终局后收获的奖励。
宋星没见过这块,但这不妨碍他认出这是雀羽令,追影阁分配给顶尖的杀手辅助修炼的东西,也有些别的用处。
上面细细刻着着羽毛的纹路,内里有玄秘的花纹,从弯绕似层云的纹路里散出微光。
美则美矣,可惜里面限制太多。
也就只有证明雀儿已经魂飞魄散有点帮助了。
宋星跌跌撞撞地起来,扶住树干。
“如果少虞没被我丢下,坟前插上剑,墓碑都可以不用做。”
少虞剑被遗留在外面,作为他“身死”的标志之一。
少虞本就是他的字。
他乐观地想着身后事,想着瀑泉奔流,白鹤亮翅,鹤壁是个美好的地方,来到的人不想着出去,出去的人总会再回来。
不过是待了四年,宋星就逐渐治愈了心中隐痛,这里的一草一木似乎比师门的皑皑白雪更令人心醉。
金雀衣了无踪影,或许是下山了,也或许探看到了什么……随他走去,有什么是可窥探的呢?七百年的安宁乡,靠的可不止是鹤君遗泽。
所以绝影阁这一步棋是谁走的?
简直愚蠢。
拿到雀羽令,宋星不确定它有没有飞走的能力,将其隔绝固定起来。
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虽然睡眠不能补足缺损的身体,但多少是个安慰。
天色已晚,浅淡的暮光逐渐削薄,傍晚来临,白日林间的喧扰看似平静下来,但还有窸窣声响,细微鸟叫。
宋星睡在两颗大树之间的空地,呼吸自然。他仿佛不担心有妖精野兽,熟悉得像山林才是自己的小院,可以安心歇息。
这让他格外疲惫的一晚仿佛觉察到了他的心思,梦魂飘悠,恍然看到一片无垠的白。寒气卷裹着云雾,澄澈的月光仿佛是暖的,有生命般温柔地淌在雪地上,是他所能描摹的最久远的记忆。
远处大雪山黑色的山脉总是会不停歇地下着又厚又密的雪,寒风刺骨。往中心去,雪山灵息会是天然的屏障,也是天地的脉脉温情。
更是他的师门所在的地方。
睡梦里,宋星的意识飘飞在又高又远的地方。
浪波袭来,粘稠冰凉的液体随之覆盖了他,有旋律在耳边回响。海面之下,有一种长而忧伤的声音,揪住了他的心神,这深沉有力的低鸣伴随着他离海面越来越远。
他抬头,顶上是看不清楚的水墙,海里水草一样的杂质坚硬如铁,也有柔软的触须似的的长丝像有意识一样微微浮动。
梦里没有窒息,他越陷越深。
“宋—少——少虞——”幻梦一样,像隔了一层东西,有意不让人听清楚,他却还是敏锐了觉察到了什么,有些熟悉。这声音牵引着什么,他挣扎着醒了过来,手握成拳,睁大眼睛,看到的却是令人不明地感到恐惧的模糊人影。
像是谁的尸体。
感到有手掌抚过他的眼睛,宋星的视界这才清晰起来,内心的疑惑却没有随之明朗,像有什么记忆在迅速地被忘记似的。
他呆愣愣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刚才他流下了眼泪。
“师兄?”
他看到熟悉的脸上满是关怀,也似乎窥见了温和神态下的一份漠然。
不知为何,这给了他一点安慰。
“你若死了,杀尽仇家又有什么用?”屋子里坐着一位白袍负剑的仙人,那是他的师兄。
宋星这次伤得很重,从肩到腹有一道长长的抓痕,师兄找到他的时候血腥味还漫在空气里。
宋星发现自己平缓地呼吸着,连日的疲倦被他甩到一边,只是现在不太想睡,也似乎还不太清醒。他是为了什么事如此疲倦?
师兄有些担心的样子,他又在劝他,“少虞,大道未得,莫要枉付了性命。”
“我知道,师兄。”
当时自己的表情是这样的吗?
宋星坐在师兄对面,他呆呆地看着梅瓶里的桂花枝,好像知道自己会说什么似的开口:“……师兄,可是我不甘心。”
“……”
“……”
师兄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弟子,他知道宋星已经做好了决定。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金雀儿一开始进来的时候,两人都没有在意。只是纤手刚要拨弄琵琶时,宋星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她。
她没有用本来的面目,一张美丽的脸冷冷的,但又露出仿佛温顺的样子引人爱怜。追影阁的杀手本就有千面人生,这次相见仿佛只是命运的玩笑。宋星静静地听着琵琶声弹起,师兄弟相坐无言。
宋星逐渐清醒,画面像脆弱的薄冰般碎散。
“还是没能休息好。”
白天的阳光撒在脸上,蜷在草丛里的宋星恢复了常人模样,只是看着颇为狼狈。
他略带厌烦地从背篓侧开的空间拿出雀羽令。
透明的牌子从边缘散发白光,看起来脆弱易碎,宋星猛的朝树干扔去,果然见令牌崩开口子。
“……”
令牌控制了金雀儿,也占据侵染了她一部分灵魂,或者本就有保命的作用,只是还没来得及……
反正她早就死了,魂飞魄散,不入轮回,宋星漠然地想。
梦中发生的都是早些年间的事了——
宋星的父母死于□□,为了手刃仇敌,宋星离开大雪山,入追影阁寻找卷宗。那次他负伤在身,师兄恰好遇见,金雀儿推门进屋,弹拨唱曲,宋星不慎暴露。
屋里有三人,师兄作契约的见证,宋星得以继续在杀手组织待下去,得到东西再离开。
“该离开了。”
即使被梦境占去了休息时间,睡时笼罩着他的寒气还是补了一些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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