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这一觉竟然睡了将近两个小时，黑甜无梦，十分解乏，林柏泉醒过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把一整个下午睡了过去。他离开卧室，来到客厅，只见先前放在茶几上的那瓶可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瓶苏打水，水瓶下方还压着一张纸条——

        【我先去片场了，柏泉哥起床记得先喝点水。我拍戏不方便接电话，要来找我就打这个电话：189xxxxx，这是我助理的号码。】

        后面还跟了个手绘的图案，林柏泉聚精会神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那是个吐着舌头的狗头。

        “蠢兮兮的。”林柏泉弹了弹那个狗头，听话地喝了几口水，换好衣服，给傅晏秋的助理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了起来，对面的年轻人说十分钟后开车来接他，果然十分钟后，他就坐上了年轻人开来的车。

        乔鸿坐在驾驶位，拘谨地开着车，偶尔在等红灯的间隙，他会瞄到后视镜里那位西装笔挺的青年，内心充满了好奇。

        关于这个人的身份，傅哥并没有透露太多，只说让他叫对方林先生就好。这位林先生长相绝佳却没什么表情，一双星眸冷冷淡淡的，周身萦绕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小乔自认是个活泼外向的人，跟什么人待在一起都很容易打开话匣子，但对上这位，却下意识地闭嘴，没有要聊天的欲望。

        本来就是为了方便去剧组才定的这家酒店，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片场为防媒体，管理得很严格，小乔拿着工作证，还给林柏泉做了登记，这才被放进大门，一进棚里，林柏泉便看到了一片昏暗的竹林，顶棚犹如一个巨大的花洒，搭配灯光形成的闪电效果，营造出了一个十分逼真的雨夜竹林场景。腰上挂着威亚绳的男人凌空一个优美的旋转，窄刀带着水珠抹过一个人的脖子，刹那间血浆喷涌而出，但他早已闪身避开，迎战向下一个对手。

        今天下午拍摄的是一个群戏场景——在祝家灭门那晚，杀手墨一在混乱中认出祝家小姐竟然就是他幼时快因为饥荒而死时，给过他一笼小包子的救命恩人！容不得多想，他当机立断从同僚手中救下了祝莺时，将被吓昏过去的她背到一间隐蔽的破庙里藏好。这种行为是叛主，且当时在现场的杀手很多，他不确定究竟都有谁看见了这一幕，墨一为保护祝莺时和自身的安全，决定利用自己的首领身份，把这些杀手统统引到竹林里灭口，于是便有了竹林里的这一幕。

        为了方便电影后期的剪辑，傅晏秋除了要有一段一镜到底的打戏之外，还必须重复多次片段动作，以便摄影机捕捉特写。这是非常关键的一幕戏，是片中唯二的两场群体打戏之一，承担着重要的剧情推动作用——正因为墨一的灭口，才让祝莺时得救的消息被彻底封死，给了她休养生息、报仇雪恨的机会。

        同样，也是墨一走向的死亡的第一步。

        正月初的天，要拍出春日暴雨夜的效果，就必须得用冷水，因为热水与冷空气接触会形成水蒸气模糊镜头，导致穿帮，同样的道理，也不能开太高的暖气。于是傅晏秋等于是在一遍又一遍地洗着冷水澡，几条片子下来，嘴唇就已经冻得发青，皮肤也愈发苍白。

        林柏泉自进来后就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不断在冷水里重复相同的动作，在感到揪心的同时，亦对他的敬业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说起来，当初他之所以关注到傅晏秋，就是因为他的敬业——哪怕是演一个小小的炮灰角色，他为了剧情和镜头效果，也是说摔就摔，即使面对的是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也没有一丝犹豫。

        林柏泉此时终于确信，他曾经说的“会给公司惊喜”并不是信口开河或年轻人的狂妄，而是说到做到的自信。

        傅晏秋此时几乎已经要冻迷糊了，只是在努力克制不让自己发起抖来，这一段里，他的面具已经掉了，露在镜头里的是全脸，他可不希望拍出来的自己是一副咬牙切齿的狰狞面孔。

        所幸这条过后，郑导终于喊了卡，他脱力一般松懈下来，摇晃了一下，差点一屁股坐在泥水里。正在这时，一个人从边上冲上来，一把搀住了他的胳膊，并将一张又厚又大的浴巾紧紧裹在他身上。

        小乔收回刚抬起的脚，摸了摸鼻子，很有眼色地没有跟着冲上去。

        傅晏秋一个激灵，转脸一看，发现竟不是助理，而是林柏泉。此时的林柏泉脸色跟他们初见时差不多，冰冷冰冷的，傅晏秋已经许久没见过他这幅神情了，扯起几乎快冻僵的嘴角，对他露出一抹笑意：“你来啦，什么时候到的？”

        “刚刚。”硬邦邦地蹦出两个字，林柏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将已给保温杯塞进他手里，“喝点，预防感冒。”

        “嗐，没那么脆弱。”傅晏秋裹着浴巾，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姜汤味喷薄而出，傅晏秋给熏得整个人往后一仰，愁眉苦脸地冲林柏泉道：“能不喝这玩意儿吗？我等收工后喝两袋冲剂就好了。”

        “不行，别撒娇。”林总强势且不容辩解地道，一双星眸径直看向他眼底，语气冷，说话的内容更凶残：“你是自己喝，还是我给你灌下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傅晏秋当机立断地用行动表示不必劳烦林总动手了，他自己来。

        姜汤辛辣的味道直冲天灵盖，傅晏秋恍惚觉得自己头顶上可能已经冒起了蒸汽，效果立竿见影，周身渐渐暖了起来。他咂咂嘴，心说这东西好用归好用，味道实在是令人发指。

        “小乔呢？他去哪儿了？”傅晏秋这才发现自己几乎靠在了林柏泉怀里，连忙站直了身子，“离我远一点，你这身大衣不能沾水的。”

        傅晏秋身上湿得透透的，一条浴巾显然不太够，此时已经潮湿了。林柏泉身上那件厚呢子大衣一看就很贵，八成不能水洗。

        林柏泉才不关心自己的大衣怎么样了，他抿了抿嘴，很想说些什么，比如让他不要这么敬业，又或者骂一两句剧组大冬天的拍雨夜戏不做人……

        但最终还是没张口。

        郑导刚才一直在盯监视器，此时也带着武指刘指导走了过来，见到林柏泉，他愣了一下，问道：“这位是？”

        傅晏秋给他们相互做了个介绍，郑导不是商业人士，再加上林柏泉的产业从不涉及娱乐圈，他只和林总客气地握了握手，便不再关注他，转而面对傅晏秋，显然极其欣赏地道：“不错啊，小傅，你真是令我对新一代年轻演员刮目相看了。先前大刘跟我说你在练习的时候就特别能吃苦，我还不以为然呢，今天镜头底下见了真章，我才真的信了，你，好样的！”

        刘指依旧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也说道：“当初他说自己能吃苦，我也不信来着，结果就真香了。”

        傅晏秋在林柏泉面前得了表扬，当即乐得不行，他冲林柏泉飞了个得意洋洋的小眼神，嘴上还要虚伪地谦虚道：“哪里哪里，都是郑导和刘指教得好，我不过就是尽了演员的本分而已。”

        “只可惜，现在好多人已经不记得‘本分’二字怎么写了。”郑导感叹一声，而后道：“让妆造给你整理一下，休整一个小时我们再继续。”

        傅晏秋和林柏泉来到场边，小乔递上一条干净的浴巾，让他把身上那条换下来。接下去一场戏正是接的刚才的镜头，傅晏秋不必换戏服，但发型和妆面还需要再整理一下。裹着湿衣服，傅晏秋很不好受，但为了保持在林柏泉面前的形象，他强忍着不说。

        “怎么样？拍电影好玩儿吗？”傅晏秋坐在电暖器边上，笑着问林柏泉。

        林柏泉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玩的，只剩满心忧虑：“你这部戏经常被雨淋？”

        “也没有，只是这一幕刚好需要雨景而已。”傅晏秋随口答道，“其实演戏真的很有意思，在戏里，你可以把自己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在有限的时间里体验或许我们在现实中根本无法体会的人生，仿佛真的实现了所谓的‘人生的多种可能’，岂不是很有趣？”

        林柏泉看着他兴致勃勃地分享自己的演戏感受，心中略感无奈。他是一个纯粹的商人，习惯了与合同和数字打交道，是一个典型的现实主义者，对影视作品和任何形式的艺术都没什么兴趣，天生缺乏浪漫细胞，或许一辈子也不能体会到亲自创造艺术的乐趣。但每当他看到傅晏秋谈到演戏就闪闪发亮的眼神时，他便忍不住去跟随他的话语，努力去想象、感受。

        或许对于自己来说，大冬天被浇冷水、在水泥地上狠狠地摔跤、在滑稽的绿幕前一遍又一遍重复相同的场景是一种折磨，但对于傅晏秋来说，这是他愿意为之奉献的事业和兴趣所在，也是他的天赋使然。

        只要他开心就好。

        林柏泉突然间就释然了。

        忽然，林总的电话响起，他接起来，只是简单地“嗯”了两声，神情柔和下来，对傅晏秋问道：“我给你们剧组买了些吃的，车现在被挡在外面了，怎么让他们送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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