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失忆的戏子
“唐明皇欢好霓裳宴,杨贵妃魂断渔阳变,鸿都客引会广寒宫,织女星盟证长生殿...”
侧幕下,夏天行腔优美,缠绵婉转、柔漫悠远,顿挫疾徐间与场面伴奏乐曲配合,让台底下不少来看热闹的人迷住了,少了刚进来时的戾气和不屑,纷纷沉迷。
苏家戏班是前些日子才来到汉城的,一共不下二十人,逃亡的匆忙,除却紧要事物,也就戏服、器乐保管的齐整。
这不,老班主好不容易在街尾租了户院子,潦草做成戏台子,今日才得以成型,接待观众。
只是这苏地昆曲终究在这汉城少见,不少人都带着看笑话的心思前来。
幸得这戏班子里名角儿夏天还在,一开腔,便将人的心牢牢勾住了。
如今,社会动荡,南北灾祸不断,更不用说外族入侵,军阀混战,人人自危,就是不知晓这汉城能否一如现在平稳度过。
这《长生殿》共五十出,是个留住观众的戏剧。
此时饰演高力士的男子持着浮尘出现,与台上唐明皇觐见,“奴婢高力士见驾,册封贵妃杨娘娘已到殿门侯旨。”
“宣上来。”
“领旨。”高力士起身作揖,随后面对观众做宣告状,“万岁有旨,宣贵妃杨娘娘上殿。”
众人齐声细语尖音作答,“领旨。”
季淮安便是这时从院外走了进来,手持着一柄折扇,也不嫌初春未消散的寒气乍冷,摇晃着来到人群之后,一身与周边格格不入的衬衫及小背心,衬得人精致贵气,从扇叶上往前看,一双多情的眼下红痣诱人。
台上,夏天伴随着奏乐缓缓走出,厚重复杂的妆发映得她富贵娇柔,几柄朱钗在两侧微微晃动,红衣长袍,脸上画着浓厚的妆容,“恩波自喜从天降...浴罢妆成趋彩仗。”
长袖甩起,曲调欢快,底下观众拍掌叫好。
夏天视线扫过,一眼便瞧见了站在人群之后的男人,心中一颤。
季淮安无趣地撇了撇嘴,“啧,还以为是什么新鲜事儿呢,又是个戏班子!”
他晃了晃手中的扇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季家,在这汉城之中极为出名,如今季家老爷季山正是季淮安父亲,坐拥上万兵马,大儿子季振军留学归来,如今正在父亲身边管事,倒是他,季淮安,身为家中幼子,平日便被家中母亲宠溺,待到季振军这位宠弟狂魔回国后,更是亲自操办了所有,什么事都不需要弟弟做。
是以,现在的季淮安,整日在汉城内闲逛,无所事事。
季家对他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不惹事,一切都好。
这不,才听街上有人谈起汉城最近来了不少外地人,其中就有一户准备砸场子,他本以为能瞧见一场热闹的争斗,没成想会是个唱戏的,大失所望。
一抬头,就瞧见一抹水蓝色的身影出现在街头,整颗心瞬间绽放,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小玉!”
钟漱玉转过身,瞧见熟悉的人,立马展颜,笑起来眉眼弯弯,好像装着满天星河。
“淮安,今日又去哪儿玩了?”
季淮安站在一步开外,脸颊微微泛红,“没,就听人说新来了个戏班子,过去瞧了眼!”
他很喜欢和钟漱玉相处,看着她,心情都会变好。
“戏班子?是唱昆曲的那户吗?”
钟漱玉也知道,最近沿海那边动荡,不少人都往内地迁徙,听说苏地有名的戏班子也来到了汉城,想来便是那家了。
瞧着季淮安一脸懵懂,笑意不禁加深,“你啊,倒是忘了,你不懂这个。”
“不过说起来,淮安你也是在苏地出生的,可是有印象?”
“没有。”
季淮安摇了摇头,他自六岁之后便跟随父母举家搬来汉城,至于那所谓的江南还真是没印象了。
脑中蓦地响起刚刚在戏园子里瞧见的那些咿咿呀呀的戏曲,皱了皱眉,不喜欢,什么吴侬软语,总也是比不过...眼前这人平常说的话罢了!
“我倒是有些好奇了,听说这昆曲在苏地很是有名,前些日子还往南下传去,好不容易咱们汉城来了正经班子,可别错过了!”
说着,便提起裙边,朝着季淮安来时的路走去。
“哎,你等等我,我同你一起去!”
季淮安可不会放过和她在一起的机会,赶忙跟了上去。
台上,《长生殿》已经唱到了贿权这段。
季淮安对此不感冒,跟在钟漱玉身边左看看又看看,没个定性,倒是惹得周围观众不满,扰人听曲,若非瞧着他这一身服装,指不定就直接开口大骂了。
倒是钟漱玉心细,拉着人来到角落。
她一眼便确定了台上饰演杨贵妃的女子就是那名满江南的夏天,待会儿下了台,她可得好好认识一番。
所以当夏天从侧台走下来时,就瞧见了那个一眼便让自己心颤的男人。
脑中有个声音似乎在一直提醒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涂满彩脂的脸上看不出是否泛红,她迅速收回了视线,跟候在一旁的小妮子道:“先去准备点温水,我累了!”
“是。”
小妮子没有名字,来戏班时不过三四岁,被人小妮子小妮子的叫,也便成了她的名字,平日在戏班就是做些杂事,她没有戏曲天赋,做事却又细心,是以从苏地逃亡过来也一直带着。
刚准备离开,夏天便被钟漱玉拦住。
“您是夏天吧?”
夏天抬眸,一双在服饰妆容映衬下显得格外贵气娇憨的眼瞬间让她怔了神。
“是,您是?”
“夏姑娘好,我叫钟漱玉,最喜欢的便是您唱的曲儿了,终于有幸见到您,就想着来认认。”
夏天掩在袖中的手摩挲着,“多些抬爱,只是这...”
她视线扫过周围,戏台上还在唱着其他曲目,周围的人来来往往,显然不是个说话的地。
钟漱玉立马移开位置,“那等您收拾好我们再来!”
话刚落下,手臂便被身后的季淮安拉拽,“你跟她这么客气作甚?这太乱了,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季淮安脸上是掩不住的嫌恶,他能忍受在这么多人的地方待这么久,已经很有耐心了,再加上这台上台下各种气味参杂一块儿,简直都快熏吐了。
就是不知道这叫夏天的人怎么忍受的了,那脸上厚重的妆容怎么看都让人泛恶心。
“夏姑娘,那我们就在外面等,您放心,不会打扰到咱们戏班子的!”
钟漱玉见着夏天是真的开心,就想多和她说说话,根本不想让人扰了兴致。
夏天没有出声,只是微微躬身后快步离开。
“小玉,咱们还真在这儿等她啊,这里也太...”
季淮安的话在对面人的眼神威胁下戛然而止,一脸委屈。
“你啊...”
钟漱玉无奈地摇了摇头,“如今你也二十了,听闻你哥哥已经跟在季叔叔身边做事,你何时...”
“小玉,你怎么又说起这事了?”季淮安瞬间眉头蹙起,要不是身边站着的是自己一心喜欢的人,依着性子,可早就发脾气了,“在家我妈这么说也就算了,好不容易出来,你又来说,真是的!”
“好好好,我不说不说了,行了吧!”
钟漱玉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惆怅,她钟家只是暂时吃饱穿暖的家庭,与季家终究比不了,但至少比如今全国大部逃亡的家庭已经是幸福,眸光闪了闪,嘴角勾起一抹笑,“以后啊,你总归会长大的!”
“我已经长大了,你不刚刚才说,我都二十了吗?”
说起这,季淮安就不乐意了,立马反驳。
“是,长大了!”钟漱玉跟着附和,视线落在他的后方,就瞧见一眉眼俊俏,肤色亮白的姑娘走了过来。
“是夏姑娘?”
钟漱玉伸手推开挡在身前的季淮安,立马迎了上去。
“是,钟小姐。”
夏天微笑着,眸子极亮,细长的眉本该柔和温顺,却不知为何,透露出几丝活泼。
显然,这样的夏天更让人喜欢,相比于戏台上那位被剧情局限的人,现在的她,更有生气。
钟漱玉痴痴地看着她,丝毫没意识到两人才刚刚见过第一面,扒住她的手臂不放,“夏姑娘,你就跟我去街上瞧瞧吧,你才来汉城,定是还没怎么逛过,也快到饭点了,待会儿咱们就去吃炉子,现在吃正好,还带着点寒气,暖和暖和!”
经不住小姑娘磨,夏天无奈答应。
倒是跟在两人身后的季淮安一脸不忿,看向夏天后背的眼都快喷出火了。
好不容易等到能和钟漱玉在一起相处的机会,没曾想这还没开始,就被人插足,怎能不让人气愤!
尤其是这人还是自己最不喜的戏子!
想到这人身份,他便想起曾在家中偷听到的几段对话,母亲在怀自己的时候,父亲曾沉迷于一戏子,每每晚归,都是去捧了对方的场。
虽不清楚最后结果,但并不影响他对戏子的厌恶。
以色侍人,咿咿呀呀,有什么用?
是以三人围着锅炉吃饭时,他的脸色还是很臭。
“这位...”
夏天看着季淮安,一路上都不见他说话,能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不喜,她心中不解,但并不能打消心中的好奇,一眼就心动的感觉实在奇怪。
“不用管他,这人就这样!”
钟漱玉和夏天感情突飞猛进,连一向哄着的、当弟弟对待的人也不管了,“他是季淮安,季家,就是武安街尽头那户!”
夏天回想了下,知道那边住的是勋贵,立马知晓季淮安的身份,难怪穿得这么精致,也只有那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般耀眼的少年了。
“看什么看!”
季淮安注意到夏天的视线,立马叫嚷,眼中的厌恶不加掩饰。
“说什么呢!”
钟漱玉拦住他,随后又笑着面向夏天,“他就这样,你别介意!”
“不会,很好,很有朝气!”
夏天扯了扯嘴角,脑中却有些混乱,她总觉得,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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