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明亮的灯光照射下来，裴致眼睫纤长，安静的目光落在杨姝身上。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霎那间，裴致听见自己心跳停了一下。
“没事。”他说，“如果你需要帮忙，可以叫我。”
杨姝：“……”
她站起身，取出背包里的面包，“谢谢，我暂时不需要帮忙。尽快休息吧，明天早点出发。”
裴致点点头，目送着杨姝进了帐篷，她拉上了自己的帘子。
杨姝坐在帐篷里，一边拆开面包的包装袋，一边用白雾变幻出纸笔，她散开空间感知，把这座岛的地图画在纸上。
“裴致，你……”帐篷外，少年的声音响起来，似乎在对裴致说话。
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是他们中的一个人，制造了一个感知屏障。
杨姝没有在意，她专心致志地感知着这座黑夜中的岛屿，把它的轮廓画下来，并在其上勾勒出他们今天走过的路线。
这个书中世界奇诡而荒诞，她并不能完全信任那些路标，有必要计算他们白天走过的路径。
杨姝的帐篷外，裴致刚刚抬手建立了一道感知屏障。
少年嗤笑一声，慢慢说完未讲完的话：“——喜欢她啊？”
裴致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收回手，转身回去搭自己的帐篷。
少年抬起一只手，碰了一下裴致建立的屏障。他没有破坏这个屏障，只是跟在裴致身后，语调悠闲，“你今天打断我和姝姝的对话，打断了三次。”
“她没有答应让你这样叫她。”
少年摊手，面色无辜：“可是她也没有反对呀。”
不远处，王驰易的帐篷还是个半成品，他搭累了，随意坐在半成品上，拿出一包薯片，一边吃，一边往裴致那边看了一眼。
——他们在说什么？裴哥建立了屏障，他完全听不见。
不过，裴哥脸色有点不好看。
裴致背对着少年，侧头瞥了他一眼：“你对着我说有什么用，她不会接受你的。”
少年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不会？不能因为你自己不被接受，就觉得她不会接受别人，她可能只是讨厌你而已——毕竟，据我所知，你伤了她不止一次。”
裴致沉默了一瞬。
他体内的契约反噬始终没有解除，每时每刻，锋利的箭矢刺穿他的心脏，无形的烈火燃烧他的躯壳。
这些疼痛像海啸一样冲击着他的感官，他已经学会做一块磐石，沉默地，面色自若地与这些疼痛共处，然而这一霎那，海啸袭上他的头顶，他清清楚楚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刹那的窒息。
“我已经对她说了抱歉。”裴致声音略低下来，“她原谅我了。”
“是吗？她没有对你说‘没关系，我原谅你’吧？”少年微微一笑，“你说的原谅，是指她大发慈悲，让你捡回一条命吗？哎，我选中的人，就是这样心地善良。”他摇了摇头，似在叹息。
裴致手指蜷了一下，没有再搭理少年，专心地搭建他自己的帐篷。
少年靠在他身后一棵枝繁叶茂的树干上，散漫地说：“你知道罗曼蒂克的相遇吗？我和姝姝，就是罗曼蒂克的相遇。”
裴致垂着眼睫，目光落在帐篷的支撑骨架上。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按照说明书的教程，把骨架搭起来。
少年说：“创世神出现以后，我和别的世界之灵交流，在三千世界，选择合适的穿书者。我选择了姝姝，按照一贯的规则，姝姝就是我命中注定的伴侣。”
裴致：“你选择了她，她就是你注定的伴侣？你未免太过傲慢。”
“三千世界，无数生灵，我一眼看中了她，这难道还不够浪漫、不是命中注定吗？何况，我是这个世界的守护灵，拿回权柄后便坐拥一切，你只是个人类，拿什么和我争？”
“闭嘴。”裴致音色冷冽，像琴弦割破秋夜微凉的空气。
在他出口的瞬间，空气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少年脸色一变，往后退了几步。
禁锢却来得太快，他的嘴巴忽然被空气紧紧封住。
他睁大眼睛，抬起手，却无法消解掉裴致的异能。
不远处的王驰易，眼睁睁看着那个自称“世界之灵”的少年，依次召唤出了藤蔓、火球和金属元素，似乎是想打破身上的什么禁锢，却都没有奏效。
杨姝忽然拉开帐篷，走了出来。
少年感受到嘴巴上的禁锢蓦然被松开。
杨姝奇怪地看了他们的屏障一眼，由于声音被隔绝，她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少年看了杨姝一眼，转回目光，脸色难看地说：“裴致，你这个卑劣的人类。这是偷袭，小人行径。”
树影婆娑，明亮灯光打在裴致脸上，他侧颜矜冷，望了杨姝片刻，随即才把目光移到少年身上。
“是你太弱了。”他淡漠地说。
如果是杨姝，就不会被他这样突袭成功。
少年咬了咬牙，自知无法反驳，怒气冲冲地走了。
“杨姝，你怎么了？”王驰易见她忽然出来，询问道。
“忘记拿牛奶了。”杨姝拿了一瓶牛奶，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不知道啊，可能是在聊天吧。”王驰易看着少年远去的身影，挠了挠头，“现在可能是……聊完了？”
他下意识隐瞒了裴致刚才动手的事情。
杨姝点点头，重新进帐篷绘制地图。
裴致安静地搭完帐篷，垂下眼睫，进了帐篷，一边感知整座岛屿，一边用白雾变幻出纸笔，开始勾勒他们今天走过的路线。
他并不完全信任这些路标，有必要绘制地图，进行复盘。
可是，他落笔时，不知为何，总是不停回想起少年刚才的话语。
翌日，朝阳升起，杨姝打开帐篷门帘，一手握着她昨夜画好的地图，一手开始收帐篷。
王驰易醒得很早，他一边吃饼干，一边问杨姝：“你昨夜休息得怎么样？”
“还行。你呢？”
“我心里总是有点不安，哎，如果这个‘危机感知’异能能再强一点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知道创世神的位置了。”
“再强一点，应该就是预知了，希望你早日升级成功。”杨姝说。
异能是可以用白雾改造和升级的，只是王驰易一直不太擅长这一点。
王驰易挠了挠头，颇为苦恼。
不久之后，裴致和少年也出来了。几人吃了点东西，继续沿着路标指引的方向行走。
到了下午，将近四点的时候，杨姝和裴致同时察觉到了什么，先后停下脚步。
“怎么了？”少年问。
杨姝拿出地图，幻化出一支笔，在地图上面勾勒，标出他们所在的位置，“这个路标被做了手脚。”
裴致的目光不由落在她的地图上。
和他所绘差不多的地图。
王驰易问：“是被做了什么手脚啊？”
杨姝说：“我们在走弯路。从昨天我们进入神秘之境的地点，到今天所站的位置，有三条更近的路，但路标带着我们绕了一大圈。”
王驰易凑过去，“真的吗？会不会是那三条路走不了？”
杨姝把这三条路，在地图上圈出来，“走得了。这几段路我们都走过，但被绕开了，没有抵达现在所站的位置。”
少年说：“姝姝就是聪明，我都没发现路标被改了。我去过婚礼现场两次，都是顺着路标走的，看来路标是在你们来了之后被修改的，肯定是创世神做的手脚。”
王驰易：“那现在怎么办啊？”
“我的空间感知在这座岛屿上被限制住了，只能感受到地图大概的轮廓。”杨姝说。
在空间系异能的感知下，物体是没有颜色的，但是有形状、密度等指标，呈现在脑海中，如同一张没有上色的3d图。
通常而言，这张3d图很清晰，纤毫毕现。
然而，使用空间异能感知这座岛屿，近处还好，稍远一点的地方，感受到的图形就变得模糊，仿佛隔着一层雾面玻璃，只能窥见大致轮廓。
王驰易抓了抓头发。
杨姝一边在地图上勾画，一边问少年：“婚礼地点会移动吗？”
“当然不会。”
“你还记得婚礼地点附近有什么标志物吗？比如，地形怎么样？能不能看见海？”
少年回忆了一下，“我去的两次，一次是白天，一次是傍晚。我只记得可以远远看见大海，地形……应该是开阔平坦的，那里有婚宴长桌，和很多的玫瑰。”
杨姝垂眸思索，在纸上写写画画，片刻后，她指尖一动，手上的笔重新化为白雾，“好了。我推测婚礼地点就在这些地方，我们一个个找过去看看吧。”
地图上有五个被她刚圈出来的、近海的地点。
众人依次看过地图，没有反对，顺着这张粗略的地图往前走，杨姝一边走，一边在地图上面填充细节。
夜幕降临时，他们已经探查了杨姝圈出来的其中两个地点，然而那两个地点林木茂盛，没有半点婚礼的痕迹。
……
当天夜里，杨姝进入帐篷以后，少年照例来挑衅了一番。
裴致觉得这个世界之灵仿佛在打卡，或者说，像是在做什么游戏的日常任务一样。
当少年再一次阐述他和杨姝有多么天作之合，以及杨姝是如何讨厌裴致后。
裴致双眸微眯，淡淡地说：“你在挑拨我和杨姝的关系？”
少年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当即微笑着说：“你和姝姝难道有什么正面的关系吗？我只是在剖析事实，好心建议你以后离姝姝远一点，不要耽误她。”
裴致神情很淡，漫不经心地抬了一下手，少年立刻往后飞退，同时召唤出早已准备好的防御阵法。
少年胸有成竹地说：“裴致，你以为我会像你们人类一样，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
“次”字还没说出来，空气倏然扭曲，少年的阵法在裴致的压力下，像孩童的玩具一般被快速拧成一团，他再次被封住了嘴巴。
少年的声音被迫戛然而止，他变了脸色，望向裴致的目光里，渐渐露出惊惧。
裴致没有再看他，这个异能并不会对少年造成什么伤害，只是让他安静几个小时而已。
裴致淡漠地离开了少年身边。
他知道，这个世界之灵可能是在挑拨。
但他仍然不可避免地，被触动了心神。
……
翌日清晨，树枝在微风中摇曳，众人都已经醒来。
“今天天气好压抑啊，可能快要下雨了。”王驰易一边收帐篷，一边说。
杨姝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灰蒙蒙的，沉甸甸地往下压，让她想起了龙血树森林的幻境被撕破之后，露出的幕布一样的天空。
“我一直在想，幻境的天空，究竟是不是真的。”杨姝说。
“真是个复杂的问题呢。”王驰易望向不远处的裴致，“裴哥，你知道杨姝问题的答案吗？”
“应该是假的。”裴致的帐篷早已收好，他正在用火系异能，加热一瓶早餐奶，“我第一次进入幻境的时候，想飞到天空上去，但是幻境的天空没有尽头。”
如果是在地球上，异能者一直往上飞，就会接触到云雾，穿越对流层、平流层、中间层和外大气层，来到浩瀚无垠的太空。
当然，达到这一切的前提是，异能者能为自身提供足够的氧气，承受住辐射和更大的压力。
杨姝疑惑：“假的天空，也会下雨？”
少年温柔地解释：“有时候会这样。真真喜欢真实的世界，她会尽量把梦境想象得更真实，每个幻境里，都有花草虫鸣、四季更迭，也会随机出现风雨雷电。”
“对于这次的天气，我好像确实没感受到什么危机感。”王驰易说，“裴哥，你觉得呢？”
裴致抬头，注意到天上厚厚的云层，“看样子今天晚上才会下雨，杨姝的顾虑不无道理，到时候我做个遮雨的屏障吧。”
众人没有异议，王驰易注意到了裴致的嗓音微哑，他仔细打量裴致几眼，“裴哥，你昨晚没睡好？”
裴致动作微顿，若无其事地说：“睡得挺好的。”
少年嘲讽地笑了一声，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语气温柔地询问杨姝：“姝姝，我可以再吃一点你带来的食品吗？”
“可以，你随便拿。”杨姝收好最后一根帐篷骨架，她拿出地图，再次看了一眼。
食品放在杨姝的大背包里。少年拿了一包芒果干，然后又拿了早餐奶和面包，递给杨姝，“姝姝，我记得你早上喜欢吃这些。”
王驰易：“？”借花献佛也不是这样献的吧？
裴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过去，倏然，他的动作顿住了。
他朝杨姝走过去，同时加大了手上的火系异能的强度。当他走到杨姝跟前时，早餐奶刚刚加热好。
他停在杨姝面前，身上散出雪松和檀香木交织的香气，清瘦的手上握着一瓶早餐奶，纤长眼睫微微垂下，目光落在杨姝身上，嗓音很轻，温和优雅如塞纳河畔的琴声。
“杨姝。”他说，“我刚才顺便帮你热了一瓶牛奶。”
杨姝仰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站在另一边的少年。她的目光依次从两人手上的牛奶滑过，最终，她伸手去接裴致手上那瓶。
“谢谢你，我比较喜欢喝热的。”她对少年微笑着解释了一句。
“没关系。”少年略有几分僵硬地收回自己的牛奶。
裴致望着杨姝的手指。
在他的视角里，杨姝的动作仿佛变得很慢，就像电影的“子弹时间”，裴致看见她的漂亮手指落在早餐奶上，轻轻拿走了它。
他的手中蓦然一轻，但灵魂却忽然烫了起来。
就像在经历一场，令人眩晕的高烧。
“谢谢。”杨姝最后对他说。
“不用客气。”
他听见自己这样声调平缓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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