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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


  几年来,小花、铁牛和小白经常争论三个人第一次见面时的细节。

  小白记得铁牛当时带了顶绿帽子,铁牛声嘶力竭的发誓带绿帽子的是小花,不然小花不会当大茶壶的,那就是个预兆。小花骂骂咧咧的往两个人脸上吐吐沫,说你们两个真不要脸,花爷这么神武英明的人,你们也敢泼脏水,脑子还不好使,那天谁都没带帽子,铁牛穿了个大红色的肚兜,露着性感的丰胸,小白围了块传家的尿戒子,白生生的屁股蛋子不要太好看,场面分外的妖娆。最后,无一例外的以铁牛和小白把小花按到地上叫爷爷了事,没办法,小花的嘴太好使了,真说不过,动手吧。

  闹尽性了,哥仨会凑点银子去找个最简陋的小饭铺,后厨在露天的最妙,拍黄瓜、水煮花生、切盘牛肉,几坛子最便宜的烈酒,一口下去能辣的忘了自己名字的为佳,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喝的酩酊大醉后,天当被,地当床,兄弟们同眠,午夜酒醒,卧看银河挂天,明月朗朗,清风习习,彼此相视一笑,青春年少,有缘相遇,真好。

  其实,小花没说实话,当时,他根本没心思关心衣着打扮的闲事。他只记得,当时那个被打躺在地上的男孩的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如坠入万丈深渊般的绝望,三江之水遮不住的哀伤,绝没有再对世间的丝毫留恋,任谁接触到这束目光,只会觉得浑身冰冷,没有一丝暖意。

  小花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居然在这个年岁就已经对人生毫无眷恋。小花和铁牛本来是来侦察敌情的,本不该暴露行踪,但那眼神,让小花无法忍耐。花爷知道,如果装聋作哑的走开,夜里会做噩梦的。

  小白由于长期的被边缘化,并不清楚在他忍辱负重的五年中,杭州城已经爆发了一场战争,一场奇特的属于半大小子之间的战争。旷日持久,波澜壮阔,牵涉面之大,动用人力之多,和一场真正的大战也不遑多让。数位在之后几十年左右了江湖风向的豪杰也是在此处崭露头角。更重要的是因为这场战争,让兄弟仨人走到了一起。

  杭州本来是个小城,自从京杭运河开埠,五省通衢,占尽天时地利之便,不几年,便迅速繁荣起来,所辖范围也日益庞大,最终成为了下辖八个县,人口三百多万的庞然大物。围绕着运河码头,商铺云集,货栈林立,在此为生者数十万计。

  杭州本地人士,毕竟地处江南富庶,家里普遍还过的下去,所以一般不到走投无路的地步,轻易不会去码头讨生活,总觉得丢了脸面。可活总得有人干,慢慢的就开始有外地人拉家带口的来弄口饭吃。这段时间因为外来人口还不多,所以也没什么大矛盾,各走各的路,谁也碍不着谁。可自从北边蛮子燃起了战火,无家可归者流离失所,只能逃往还算安全的南方,而杭州作为运河终点,自然成为了首选避难所。

  几年间,一百多万难民衣冠南渡,把码头周边塞了个满满登登,建满了破窝棚烂草屋。等本地人回过神,发现之前的活计已经都被这些南漂给抢走了。商家之前用本地人要三两银子一个月的挑费,新住户五钱银子就敢应,一家老少等着银子买米下锅呢,哪有资格去讨价还价。一来二去,杭州自然分为了本地人居住为主的内五县,统称内城。外省人居多的外三县,称外城。

  内城人打骨子里看不起外城人,本来嘛,不好好在自己家呆着,偏跑到别人地头上抢饭,这不是要饭花子吗?先开始,只是说些怪话,也不避人,就在大街上胡吣,什么难听说什么,一般程序先从问候人家祖宗开始,再往下就是八十岁老太太喝稀粥,无耻下流一类的俏皮话,常常能赢来阵阵掌声。这倒也不奇怪,自古咱们就有个怪毛病,被恶人欺负了,打服了,不敢喊疼,却偏偏喜欢搞下比自己惨的家里人,其中会有一种根本没道理的优越感,真他妈见了鬼了!

  南漂们只当没听见,要哭也是回到破窝棚里关上门哭。毕竟理亏,来到人家地头上,还抢了营生,挨几句骂也是本分。也有脾气爆点的汉子,想去理论一下,媳妇早一把拉住,男人,人到中年不如狗,上有老,下有小,你的命早不是你的了,忍吧,等送走老人,养大孩子,你会欣慰的发现,你也已经老了,更没脾气了。。。

  可是人就有三分尿性,内城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羞辱着南漂,无分冬夏。倒也不能全怨内城人心眼小,实在是越来越多的挣钱门路被这些没底线、没规矩的外地人抢走了,论吃苦,讲手艺,那项内城人也被甩下三条街了,就剩下嘴炮还能看的过去,还不能展示展示了。

  可有个词咋说来着,与时俱进。经过多年拼死拼活的打拼,南漂们多少手里有点积蓄了,纵观历史,当一个群体解决了基础生存问题以后,无一例外的要开始下一个进程了,争取政治地位。

  我们没偷没抢,规矩做人,每一分银子都是拿汗水换回来的,为什么要一直受这个窝囊气。你们内城人膀不动,身不摇,就靠着祖辈留下的几间房子,在寸土寸金的杭州收租金收的不要太舒服了。这一桩怎么就没人提呢?

  南漂里也有高人,老成谋国之辈运筹帷幄,越过和内城人的地域之争,直接走上层路线,大家凑钱,把杭州上上下下的官员打点了一个遍。千里做官只为钱,财帛动人心,这些官老爷才不关心谁对谁错呢,我是你爹咋地,还指望着我养儿育女不成,银子拿来,你就是我爹。拿了好处,自然就得行些方便,出乎大爷们的意料,这些外来户一不求官,二不求财,只恳求能让自家孩子就地入籍,科考之年能有个考试资格就好。这还算要求吗?收了钱的大爷们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暗示不妨还可以捡无关紧要的好处再说上几宗,做买卖还是要公道些才长久吗。不成想,统统死脑筋,咬死了就这一件事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断不敢得寸进尺,不知分寸。那还聊啥,准。

  谁也没想到,这些南漂早举全员之力,精中选精的选了十个天资聪颖的孩童,数十位北地逃难来的大儒,悉心培育,头悬梁,锥刺股,不用人监督,这些孩子知道身上的担子,上厕所都在背书。

  此时,朝廷已经和蛮子休战,正感战火中精英殆尽,遂开了春闱。十个孩子,此时都已成年,全部高榜一甲,一战成名,名噪一时,人称南漂十杰。皇上龙颜大悦,命吏部捡那紧要之处的肥缺,一股脑的赏了下去。这可就了不得了,要么就是管着盐、银、铜的转运使,要么就是一府的道台,虽然都不在杭州地面,官官相护了解一下。尤其这种新贵,圣眷正浓,明摆着前途无量,此时不结个善缘,等吃剩饭呀。

  于是,内城人悲哀的发现,仅留给他们最后的一点乐趣也没了。谁要是还敢在街头喷粪,衙门里的小牢房烦请体验一下,还别叫屈,灭门的县令真当就是个笑话吗。越来越多的外城人开始当起了小吏,虽然离官还遥远,但呵斥下内城人别挡道,又或给自己人行个方便还是轻而易举的。

  什么是成年人,最重要的标准是识时务,大势已然如此,骓不逝兮可奈何。内城人变得沉默了,可一旦回到家,小酒杯一端,满腹牢骚就弥漫了开来。说道伤心处,免不了还要掉两滴晶莹泪花。第二天酒醒,该干嘛干嘛呗,一辈辈都是这么过的,就你特殊吗。

  可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事,家里的孩子们,还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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