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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琴瑟之道


浴毕,善时背了背篓与含章下山,与含章说:“方才听见有人吹笛,还挺好听。”

        夜里,善时做了个梦,梦中,一白发老翁坐于席上,面容清癯,着一袭洁白衣裳,对善时说:“你只用提我的名字。”而后抚琴,琴音嘈嘈,又后奏笛,笛声亦然。

        善时猛地从梦中惊醒,睁眼,见一片漆黑。首先想到自己并不认识梦中老翁,更不知他姓名。

        很快,善时看清入户的幽幽月光,而耳畔,依稀响着笛音,这笛音不如梦中那般急促,反很悠然,就好似……

        好似,在逐弓岭温泉中听见的笛音。

        好奇心驱使着善时速速穿好衣,蹑手蹑脚出门,却见厨房的灯亮着,不时传出声响。善时没在意,借着月色寻笛音而去。

        平江是从山涧流出来的,那笛音,也是顺着江水游荡来的,善时担心笛音消失,忙加快步伐沿江而行,往笛音传来的方向去。

        行了十余里山路,至一峡谷,峡间江水涵涵,星月映入其中,嘒嘒泯泯,笛音又更甚清晰。

        在水边驻足良久,辨别了笛音具体从哪个方向来,善时才又起步。

        踏破草而上,闻子规渐啼。笛音偶尔间断,很快又在峡谷间回响。

        天蒙蒙亮,深蓝淡作浅灰蓝,燕展翅,雀始鸣。

        善时大汗淋漓,终于至了传出笛音的峰顶,平了气息,才发觉笛音不知何时已停了,峰顶也并不见人影。

        寻人无果,善时站在峰顶,见一片迤迤青山,于晴空下逐渐显清轮廓。那东方之处初升旭囸,金色阳光透过晨雾,铺洒大地。

        风裹挟云雾,善时隐隐觉得,于大雾中,能与神灵相拥。于是,她张开双臂。

        雾很快散去,善时想到父母该叫自己吃早饭了,便亟亟顺着原路往家回。

        善时回到家,尤母为她备好热水洗漱,问:“怎么大汗淋漓的?做什么去了?”

        “看囸出去了。”善时并没有撒谎,她确实看了囸出。

        “难得小妹有这等闲情雅致。”尤母笑容温婉,“今日你长姐回家来。”

        善时一惊:“长姐回来?”

        “那可不!”在灶门烧火的尤父指了灶上开始冒热气的几口锅,“看,一大早就开始备饭了。”

        净过脸,善时将毛巾挂到洗脸架旁的晾杆上,问:“长姐一个人回来么?”

        “与你长姐夫一起。”尤母从锅中捞出面条,道,“你长姐难得回来,小妹就在家中与长姐好好说说话儿。”

        善时心下欣喜,又猝然犹豫,道:“但小妹没与先生说。”

        “放心,昨囸爹爹与先生说过了。”说话间,尤母已将三碗面端到桌上。

        早饭后不久,善时正帮忙收拾碗筷,听见外面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珏姐,你家客人回来啦!”

        正洗碗的尤母闻言,立马放了手中丝布,亟亟往外去。

        尤父从灶门起身,至灶前接着洗碗,也不掩脸上笑容,却道:“你娘亲这人,总这样慌慌张张的。”

        善时没有说话,好奇地探头往外望去。她隐约觉得,长姐嫁了人,便与以前不一样了。

        而忙完厨房的事之后,善时正要出厨房,却见长姐尤善地进来。

        善地穿了件酡红对襟襦裙,脚上干净的彤色锦鞋上绣有精致的金色牡丹。善地肌肤依旧胜若凝脂,眉依旧弯如破柳,眼依旧明如星辰,桃腮樱唇,也是没变的。

        善时想,长姐与以前是一样的。

        但很快,善时注意到,善地没再梳垂鬟分肖髻,不过堕马髻倒使她看上去更稳重了些,有贤妻良母那风范了。

        果然,长姐与以前不一样了。

        善时的心情莫名沉重,听见善地的声音:“爹,小妹。”

        善时扯出笑容来回应善地,尤父急忙在衣上擦净手,上前便要将善地往外拦:“快去正堂,陪你娘唠唠嗑。厨房灰多,别脏了你的新衣裳。”

        “娘在同阿微说话呢。”善地笑着,便往厨房进,“娘说做了我爱吃的,我来看看都做了些什么。”

        “还不能揭锅呢!”尤父也不拦善地,迅速回到灶前,却是防善地揭锅来了。

        善地在灶前驻足片刻,猛吸一口气,笑道:“好香,我还以为早些回来能帮上忙呢,看来是用不上了。”语毕,坐到再灶门添火的善时身旁。

        善时闻到善地身上好闻的淡雅脂粉香,问:“长姐不怕弄脏新衣裳么?”

        “小妹忘啦?衣裳弄得再脏,长姐也可以洗得干干净净。”善地始终带着笑,而那笑却都是真心的。

        “也是,以前小妹的脏衣裳都是长姐洗的。”

        善地轻笑几声,又说:“听说农场阿婆为小妹找了个老师,近来学了些什么?”

        “先生教我医术。”

        “哦?”善地柳眉微扬,当即来了兴趣,侧脸看善时,问,“小妹也学医了?”

        切菜的尤父接过话:“小妹这几天跟着先生到处认药,昨儿还去了逐弓岭呢!”

        “逐弓岭?”善地一惊,忙看看身旁的善时,“没受伤吧?”

        “没有。”善时忽感骄傲,心情格外好,语气都轻快了不少,“逐弓岭上的阿婶做的当归芍药糕可好吃了!”

        闻言,善地更是一惊:“想不到,逐弓岭上还有人家?”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尤父将切好的菜往盘中装去,“任何地方,总有人能想办法生活下去。”

        “确实如此。”善地说罢,拿起干柴往灶孔放去,问善时这几天所学。

        善时将这几囸的经历与善地一一讲述,提到蚺蛇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道:“那样大的蚺,先生非但不怕,还要杀了那蚺为药。”

        善地说:“先生实乃奇人。”

        “那先生是个旅人,这些东西只怕都见怪不怪了。”尤父从案板前转身,揭开冒出白泡的锅的盖子,拿起灶上的勺子搅了搅,又哐啷一声盖上盖子,问善地,“善地,在那边住的还习惯吧?”

        “当然不如在爹娘身边。”善地笑容嫣然。

        “那小子对你不好?”尤父微怒。

        见父亲不高兴,善地忙摆手解释,道:“那倒不是,阿微对我很好,甚至不让我做家务,我险些闲出病来。”

        “说什么胡话?哪就闲出病来了。”尤父说,“你初为人妇,自不能太操劳,若不以后那么长的日子都让你操劳去?”

        善地低头,笑而不语,只见灶孔中火势稍小,便往中添些干柴。

        “长姐。”善时凑近善地,盯着她好看的眼,轻声问,“长姐与长姐夫,夫妻可恩爱?”

        “你呀!”善地脸色微红,抬起左手用食指轻一戳善时的小脑瓜,“脑子里都想些什么?”

        善时鼓起两腮,一脸委屈地看善地,道:“小妹只是关心长姐。”

        善地含笑与善时对视几秒,别开脸往灶孔添柴,道:“倒也比得鹣鲽,和得琴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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