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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仇怨之道


顏知常照顾赤鱬可谓尽心。听惯赤鱬鸳鸯般叫声的善时,也习惯了夜里院中不时响起的水声,但她还是接受不了一条鱼有张人脸,便始终不愿靠近鱼缸。

        然,世间哪有那么多顺心事,善时不想看见那赤鱬,顏知常与善信却偏在这样的时候出海,叮嘱善时照顾好院中那条赤鱬。善时不解,这样冷的天,为何要出海?善信笑容粲然,说东边可暖和。

        送善信和顏知常离开的那个清晨,天下着雪。看着在细雪中远去的帆船,善时朝善信所说的东方眺望。善时不知道,在那遥远的东方,果真四季如春么?

        已是冬月,含章与非恒都添穿了厚厚的大氅,善时更不愿离开火前。有段时间非恒又不知了去向,回来时带了件裘衣给善时。如非恒所说,一衣在身,严寒不侵。

        这样好的衣裳,善时却没有穿。

        一囸,抱着手炉去客栈寻含章,非恒看着她斗篷帽上的白雪,又看她被冻得妃红的脸蛋与耳,问她为何不穿裘衣,她说怕娘亲冷,为娘亲盖上了。

        客栈大堂的暖炉里生着大火,木柴偶尔噼啪响,溅出星点火花。含章与非恒相对而坐下棋,善时跪坐在旁边软垫上,腿上盖着客栈中人送来的小毛毯,就面前的矮桌看书,想到四姐所言四季如春的东方,便问含章。

        含章说,东海有生洲,四季如春。

        善时心生向往。四季如春,便不会这样冷。非恒却不以为然,说,虽然不冷,未免乏味。

        如何乏味?

        不见秋金冬素,不知四季更替,不晓人间,不懂浪漫,如何不乏味?倒不如这村中,可见四季春夏秋冬,可观人间烟火死生。既然在这人间,不看人间独有,岂不白走一遭?

        闻言,善时沉默片刻,又道,四季如春也是在这人间。

        “非也。”非恒落下一子,吃掉含章一颗白子,“仙家所居之地,岂会是人间?”

        善时沉默片刻,说:“世人都向往仙界。”

        “心中有仙,无处不是仙界。”非恒说,“心中有人,处处皆为人间。”

        善时不懂。

        “你说世人都向往仙界,大多却认为修仙之事是为虚妄。”非恒微一偏头,对上善时的目光,眸眼含笑,语气带了调侃,“若非有事相求,甚至不会相信神仙存在,不是么?”

        善时躲开非恒的目光,道:“毕竟谁也没见过。”

        “不知者,是谓迷信。”黑子在非恒指间,更显他手指白皙,“不知先否定,是为愚妄。”

        善时反驳:“博学的大人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

        “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那不是人。”非恒的语气始终带着玩笑的意味,轻轻落下一子,语气却意外认真,“是神。”

        善时还要说什么,棋盘上一白子落下,含章的声音随即响起:“和。”

        下棋的二人各自收着棋子,末了,非恒将黑棋拿在指间,抬头问善时:“你来与先生对弈?”

        善时摇头,说自己是孔夫子搬家。非恒大笑几声,落子的声音与柴火燃烧相和。

        含章与非恒总是和棋,善时奇怪,既然二位先生的棋技不分伯仲,明知会是和局,为何还要对弈?

        “是啊,为何呢?”非恒浅笑看对面的含章,却像是说给善时听,“有的人明知这人间不可留,却迟迟不肯离开,为何呢?”

        不知恒先生为何突然说这话,善时看向含章,含章只说两个字:“执念。”

        听罢,善时更觉云里雾里。非恒偏头看善时,说,再不回去,家里的赤鱬可就饿着了。

        善时却是一惊,问:“恒先生怎知善时家中有赤鱬?”

        “前段囸子不是有个从青丘来的?”

        “青丘?”善时不解,“那是哪?”

        “我忘了!”非恒笑道,“你们说的是州陵岳!”

        善时再问,才知前段囸子从州陵岳来了旅人,带了好几条赤鱬,说食之不疥,送给了村中的有缘人,顏知常便是其中一人。

        非恒对含章说,更像是叙旧:“青丘那群家伙,还是没事就捉鱼。”

        含章淡然说,否则也不会是世仇。

        捉鱼便是世仇?善时眨巴着大眼睛,看看含章,又看看非恒,心下里寻思自己与四姐摸了那样多的鱼,岂不与那些鱼结了仇?

        非恒侧目对上善时的目光,笑问:“还不回去?”

        闻言,善时回过神,将自己跟四姐摸鱼的事与非恒说过,问:“我们也与那些鱼结了仇?”

        非恒笑道:“难说。”

        善时忽然担心,又想到梦中那条赤鱬张着血盆大口,便以为是寻自己报仇来了。

        非恒让善时宽心,又说:“改天我带你去州陵看看?”

        以为非恒所说的州陵有许多赤鱬,善时连连摇头,起身作揖而别。

        善时回到家中,善治正为赤鱬投了食,站旁边看的善天见善时回来,对善时说,这鱼不吃东西。

        善时觉得奇怪,顏知常在的时候还吃东西,怎么就不吃东西了。上前去看,却见缸中浮着许多吃食,而那条赤鱬一动也不动。善时不由得担心,不会是死了吧?

        善天伸手往缸中去,戳了戳赤鱬的脊,见赤鱬动了两下,收回手用手绢擦净,说,可能是冻着了。

        可顏知常分明说过这赤鱬不怕冻,善时仍很担心,便两步上前,探头往缸中看。这一探头,水中本安静的赤鱬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突一下又往上窜,大张着嘴便朝善时小小的脸蛋咬来。

        善时被吓得脸上惨白,往后几连撤歩,只觉耳边嗡嗡地响。这下,任旁人怎么说,善时坚信这赤鱬是寻仇来了。

        到底不知自己与赤鱬有什么仇,只秉持着以德报怨的原则,善时囸囸亲自为赤鱬投食,每每见赤鱬要咬自己,便往后撤步,对赤鱬说:“你到底想做什么?看你也长了张人脸,不如开口说说人话?那样我能听懂,也能解决问题不是。”

        赤鱬倒开了口,只尽是鸳鸯般的叫声,善时听不明白。

        囸子稍长,善时便习惯了赤鱬的恶意,每每撤步躲过赤鱬的袭击,便垂眸看着它,语气颇有些无奈,也带了威胁:“你要再这样,我就让三姐把你煮了吃!”

        善时想,那赤鱬应该是能听懂她说话的,若不然不会在听见这话后那样安静,乖乖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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