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冲喜之道，无谓倾心

善时问：“恒先生早些年没有欲望，意思是现在有了欲望？”

        “准确说。”非恒难得认真思考过，却摇摇头，“也不是欲望。”

        大人的思想实在奇怪，年幼的善时搞不懂，也懒得去搞懂。如她不明白傍晚回到家中，听父亲说三姐害喜，却一脸不高兴。年幼的善时不明白，既然是喜，父亲为何那样愤怒？

        三姐善天的喜，来得突然。就那个傍晚，善时听父亲说了个“喜”字，不过五囸，迎亲的花轿便到了尤宅大门。锣鼓喧天，方圆数里都铺上红妆。

        善时看着白茫茫雪地中那大片大片的正红，只觉刺眼。

        善时没有随善治去予宅，只听宾客纷纷向父亲祝贺，说了些“冲喜”与“早日康复”的字眼。

        犹记长姐大婚时，父母都高兴得不行，如今三姐成亲，父母却都忧心忡忡。善时不知道饭时父亲为何叹气，也不知睡前与母亲道安时，母亲的眼角为何挂着泪痕。

        年幼的善时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惹了爹娘不高兴，自责了一整晚。可反思了一整晚，整晚啊，都没能想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又过了七八囸，冬至，善信与颜知常在漫天大雪中归了家。

        知三姐已出嫁，善信起初分明是欣喜的，不知母亲与她说了些什么，端着餐具从母亲卧房出来时，脸上笼上了层阴霾。

        刚回来时，善信与颜知常不说亲密，至少相处融洽和谐，可从母亲卧房出来后，善信对颜知常的态度大有转变。

        善时在院中给赤鱬投食，见颜知常从楼上追了善信一路，直到厨房。而不多时，厨房传出善信的骂声。

        极少看见四姐真的生气，极少听见四姐那样骂人，善时为赤鱬投食的手不禁抖了一抖。抱着食盆小心翼翼回厨房，善时看见颜知常如做错事挨大人训的孩子，委屈巴巴地坐在灶门，低着头一言不发。

        厨房内的气氛实在沉闷得可怕，善时轻轻放下食盆，便蹑手蹑脚出了厨房。对颜知常投以的求助的可怜目光，善时只觉无能为力，也只能暗自忏悔。

        忏悔，站在鱼缸前，双手合十，虔诚地，向厨房里被自己无情丢下的、可怜的颜知常道歉。

        忏悔着，善时又想到出嫁不久的三姐，想到先前三姐被那位予公子欺负，也是在厨房，如今颜知常被善信欺负，也是在厨房。厨房，可真是个罪恶之地。

        如果是善信与那位予公子呢？善时忽然想，两位欺负别人的人碰到一起，会争个输赢吗？

        怎么就是三姐嫁给了那位予公子呢？善时想不明白，明明梦里做新娘的，是善信啊。

        梦里……

        善时回神，才发觉厨房的骂声不知何时已停止，善信趾高气扬地从厨房出来，犀利目光从弱小的小妹身上一扫而过，往屋里去了。颜知常耷拉着脑袋跟在善信身后，目光怯懦地看一眼善时，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止了步，见善信进屋，才几步至善时面前。

        “小妹，你四姐以前也这样骂你？”颜知常低声问善时，以为找到同病相怜的人。

        善时摇摇头，道：“四姐没骂过小妹。”

        颜知常的眸中多了绝望，不知善信为何突然那样生气，明明给尤母送饭之前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送饭？”颜知常很快找到问题的关键，便要去问尤母，被善时拉住。

        善时说：“娘亲身体不好，知常哥哥不要去打扰娘亲。”

        见善时担心的却不是自己，颜知常只觉一阵心痛，转身趴在鱼缸边，作哭状，道：“爹啊，娘啊，你们走得早，留我没人疼啊！”又仰天长啸，“天啊！地啊！你们就眼睁睁看着……”

        这边还未哭完，书房的窗“哐”一声打开，善信的骂声又响起：“鬼哭狼嚎地做什么！给我闭嘴！吵死了！”

        院中二人还未反应过来，又听窗“哐”一声关上。善时与颜知常面面相觑，善时微耸了肩，颜知常却像是真要哭出来了似的。

        一囸在山涧练功，与非恒说起自家四姐与颜知常的事，善时连连摇头，直言大人的世界真复杂，前一秒还好好的，后一秒就看不顺眼了。

        “哪是什么看不顺眼。”非恒大笑，说，“分明是担心。”

        “担心什么？”善时不解。

        非恒不答反问：“你三姐那样不明不白地嫁了人，你四姐不该担心？”

        善时又辩驳，说三姐才不是不明不白嫁了人，父亲早几囸便说了三姐的喜事。非恒则问，尤父说善天，是什么喜？善时哪记得清，就记得父亲说了“喜”。

        非恒却知道，说：“害喜。”

        “害喜是什么？”年幼的善时不懂。

        非恒说：“不出意外的话，你三姐也会给你添个小外甥。”

        善时瞬间明白，问：“三姐也有了个小宝宝？”

        非恒却摇摇头，说不知道。

        “恒先生。”善时转移了话题，“之前善时做了个梦。”

        “什么梦？”非恒的语气，更像是问善时：不是每天都做梦？

        善时说：“善时梦见，四姐与予公子成了亲。”

        “所以呢？”

        “善时想，四姐与予公子都是欺负别人的，他们在一起，会互相欺负吗？”

        非恒没有回答，反觉得奇怪：“你小小年纪，脑子里都想些什么？”

        不知为何恒先生突然训自己，善时顿觉委屈，又听非恒说：“成天想那些有的没的，可没办法修炼。”

        “善时又没说过要修炼。”善时嘟囔道。

        非恒双手负于身后，微弯了腰，浅笑看她，问：“那若是，你先生要收你为徒呢？”

        盯着非恒好看的眸子，善时一下莫名有些慌张，别过脸，反问：“先生为何收善时为徒？”

        非恒直了身，身体微微后倾，晏晏临视善时，带着明显玩笑的不羁口吻，道：“这位小友，我看你骨骼惊奇，是修仙奇才。”

        非恒是说着玩笑话，善时却当了真，忙问：“先生他真是修仙者？”

        “你这丫头，小小年纪可真奇怪。”非恒学着善时吐槽大人的口吻，“怎的什么都问我？”

        善时执着于含章是否是修仙者，非恒一句“非也”，破碎了善时心里突然升起的某丝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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