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想念之道
恰尤父抱着干柴从柴房上来，见善信正为善时擦泪，忙问：“小妹怎么哭了？”
善时的目光随着父亲到灶门，看着父亲将干柴放到地上，摇摇头，道：“做了个梦。”
“什么梦？”问话的，是一脸担忧的善信。
善时摇摇头，说：“不记得了。”
善信这才放宽心，笑言：“可吓坏四姐了。”
早食后，一家人顶着寒风暴雪去了予宅。看着两家人和睦相处的场面，善时隐隐觉得熟悉，只当是做过类似的梦。
午饭后，善时借口与先生有约，从予宅离开了。抱着手炉出了尤宅，才想到先生根本不在，如何有约？先生不在，恒先生到底是在的。善时加快步伐，往客栈去。
非恒坐在江边垂钓，发上无瑕白玉簪与他白皙肌肤万分相衬。他着一袭墨色深衣，披了件鸦青斗篷，手中握的，仍是那根无钩无线的钓竿。
善时坐到非恒身旁，只觉寒风刺骨，微蜷了身，将手炉抱得更紧了些，启唇，吐出一口热气，问非恒：“恒先生知道先生什么时候回来么？”
“先前已经回来过了。”非恒也不看她，语气听不出情绪。有那么一瞬，善时有种身边的非恒就是含章的错觉。
“回来过了？”善时微偏了头看非恒，疑惑问，“什么时候？”
“你睡着的时候。”非恒说话，却没有热气。
“我睡着的时候？”善时更疑惑，“先生又走了吗？”
非恒没有回答，善时当他默认，又问：“恒先生知道先生什么时候回来么？”
“不知道。”非恒语气轻松，让善时感觉这才是非恒。
善时还要再问什么，又听非恒说：“有人找你。”
正要问是何人，善时听见有人唤自己：“尤小姑娘。”回头看，瞧见个着冬衣戴绒毛的年轻男子大步向自己走来，正是萧资。善时还未起身，萧资已至她跟前。
善时抬头，目光从萧资身后的行囊扫过，看着萧资的眼睛，问：“你要去哪？”
萧资笑答：“我要去一趟瑞黎山，特来跟你说一声。”
善时正奇怪萧资去瑞黎山为何特意与自己说，又听萧资问：“你有没有什么话让我带给司介姑娘？”
善时摇摇头。
萧资一笑，嘴里呵出口温暖的白雾，道：“那我就出发了。”
善时点点头，目送着他离开。见萧资上了船，善时蓦地想到什么，忙站起身叫住萧资：“哎！”
“怎么了？”船缓缓离岸，萧资扯了嗓子回应善时。
善时将左手从斗篷里伸出，放到嘴边作喇叭状，道：“帮我问一下司姐姐，她过得好不好？”
“好！我帮你问！”萧资站在船头，双手作喇叭状回应善时，“你保重！”
“你也保重！”善时稚嫩的声音在江面回响，与突起的寒风相较，显得那样无力，“一路顺风！”
目送帆船消失在远江，善时重新坐到非恒身边，看着白雪飘下，突然有些感慨。她想念司介，却不比萧资，直接付出行动。
非恒说，有的欲望需要得到满足，而有的欲望不需要。
善时好奇什么欲望，非恒轻叹一声，以玩笑的口吻道：“我想钓到鱼的欲望需要得到满足，而你想去看那道士的欲望不需要。”
“恒先生为何要钓鱼？”善时问，“这样冷的天。”
非恒仰头看着灰白的天空，一片干净的雪花落于他翘长的睫毛，他却不眨眼，仿佛眼前无物。他黑色的瞳映了白色的雪，那样美丽。
他毫无血色的薄唇如被皑雪埋住的红梅，轻启，没流出一丝热气，道：“天意。”
雪下得越发大，感觉手炉没了什么温度，善时偏头看身旁的非恒，见非恒黑色的发上与鸦青色斗篷上都铺了层厚厚的白盐，而非恒一动也不动，连眼珠子都不眨一下，神情那样淡然，目光那样清净，不像一个活人。
在善时担心非恒生死的时候，非恒的声音响起：“没死。”
善时有些怀疑地看非恒，对上非恒转向她的目光，才松了口气，又想到什么，对非恒说，自己做了个梦。
“什么梦？”非恒问。
善时摇摇头，说自己不记得做了什么梦，只是今天早上突然哭了。
“突然哭了？”非恒却轻笑出声，“合着还挺悲伤。”
善时又摇头，说：“善时并没有觉得悲伤，但四姐说善时突然哭了。”
非恒微微偏头，目光深沉地看了善时半晌，问：“你不知道你为什么哭？”
善时仍是摇头，说：“不知道。善时记得有一个人，但善时忘了那人是谁。”
“梦里的人。”非恒看向江面，语气轻松，“忘了多正常。”
善时沉默片刻，突然问：“恒先生是善时梦里的人吗？”
非恒浅笑，仍看着江面，似说着玩笑，亦像是真的在问她：“你说呢？”
善时犹豫片刻，将手炉往腿上稳稳一放，将右手伸进左手袖间，用力一捏，忍了疼痛，泪眼看非恒，道：“不是做梦。”
非恒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少顷，笑而不语。
善时抬手擦去眼角泪水，又看非恒，问：“善时会不会忘记恒先生？”
“你问我？”非恒回头看她一眼，晏晏而笑，“这问题，该问你自己。”
善时将手缩回斗篷中，捂住还有余温的手炉，语气坚定，道：“善时不会忘记恒先生。”
音落，非恒却问：“为何？”
听见非恒明显调侃的声音，善时却认真思考了，答得也认真：“恒先生很好，善时不会忘记恒先生。”
“你梦里的人呢？”非恒又问，“不好么？”
“不知道。”善时陡然有些失落，蜷身将下巴往两手间的手炉上靠去，又说，“恒先生又不是梦里的人。”
非恒大笑几声，笑声那样爽朗，又那样清冷。就似落于他肩头的雪花，干净，轻盈，令人留恋，却教人留不住。
善时的目光从非恒肩头慢慢移至他好看的大手，又顺着他指间的钓竿移向江面，问：“恒先生在钓什么鱼？”
非恒答得简单：“银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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