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咒乙】夏油杰说他很讨厌你—66

        晚上临睡前，你把从图书馆借的安徒生童话递给他，“前两个月都是我讲，现在该换你了。”

        他接过书，表情有点难过：“可是，你知道的，我没有那种懒散的气质讲不出你那样的效果。”

        “？”你气笑了，“夏油杰，说话注意点啊！什么叫懒散的气质！”

        “别谦虚啊，那天听你讲小猫和火炉的故事，我睡得可好了。”

        “是么”他似乎想做最后的挣扎，“可”

        “别可是了，一人讲两个月，不然不公平！”

        “可是”，他特意在说出这两个字之后停顿了几秒，以防止你再来打断。

        “我不想再做噩梦”

        夏油杰垂下眼，自从吞咽第一只怪物那天起，自己几乎每天都噩梦缠身，难以自拔。

        那些怪物像是化作了自己灵魂的一部分，无时无刻不在和自己争抢身体的控制权，从不停息地在他的灵魂深处喧嚣，吵闹，挣扎，永无休止地带给他痛苦和折磨。

        白天还好，一旦入睡，那些属于怪物的记忆，那些血腥、压抑、恐怖就会争先恐后涌来，逼得他无路可逃。

        “可以吗？”他小心翼翼地把书递还给你，声音里带着期待。

        你记得他做噩梦时的样子，冷汗直流，眉头紧皱，常说出些骇人的梦话——那绝不可能是一个九岁大的孩子能说出的话。所以你立刻反应过来，原来…每一天他都背负着巨大的沉重前行啊……

        莫名其妙的，你记起和夏油杰一起听过的医学知识——他爸爸总爱教你们这些。

        「拥抱会促进体内产生催产素，这和止痛药所促进的生物激素一样，能够在受伤时让对方缓解疼痛」

        你没有接过那本书，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突兀地复述了一遍那个知识点，然后问他：“你会需要一个拥抱吗？”

        他沉默了好久好久。

        “always”

        或许是羞于说出答案，这个回答没有使用日语。

        “还拽洋文呐！”你笑，张开双臂，“来，给姐姐抱一个！”

        夏油杰明显是想反驳你的称谓，但嘴唇张开了又阖上，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他僵硬地伸出自己的手臂，别扭地环住你，将手掌搭在你的背上，算是完成了一个拥抱。

        他一直知道拥抱这类肢体接触对人类有多重要。这种认知来源于他曾经在父亲的藏书里看过的一个心理学实验，它叫做代母实验。

        心理学家哈洛把刚出生的小恒河猴与妈妈分离，为它们制造了两个替代“母亲”。

        两个母亲外形上都相同，身体里都塞了一个提供温暖的灯泡。不同的是，一个是铁丝做的坚硬妈妈，但身上挂着一个奶瓶；而另一个是软布做的的柔软妈妈，这个妈妈只有触觉抚慰，没有奶水滋养。

        当时人们普遍认为动物也好，人也好，都应该会更依恋那个给自己提供食物的照顾者，也就是“坚硬妈妈”。但那些出生不久的小猴子们，却紧紧抱着没有乳汁的“柔软妈妈”。

        它们当然会饿，在饥饿驱使下，它们会找到“铁线妈妈”吮吸，但只要一填饱肚子，它们就会尽快回到“软布妈妈”那里。绝大部分时间里，小猴子都紧紧依偎着“软布妈妈”。

        哈洛做了第二个实验，他把会发出巨大声响的、造型可怕的敲鼓机器人放进笼子，看看在惊吓之下，小猴子会在两个妈妈之间作何选择。

        小猴子们果然大为惊骇，它们毫不犹豫地奔向了“软布妈妈”，用尽力气抱住她，好像能从这个假妈妈那里得到安慰与保护。最终，它们在“软布妈妈”身边平静下来。

        甚至即使是一出生就只跟“铁线妈妈”相处过的小猴子，也会优先选择“软布妈妈”。

        然后他做了第三个实验，这次的小猴子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跟任何一个“假妈妈”或其他幼猴相处的经历，它们孤独地呆在笼子里，只是定时得到食物而已。

        八个月“无母亲”生活后，这些小猴子也被放进有两个假妈妈的笼子里。当可怕机器人出现时，它们没有奔向任何一个假妈妈，因为它们从来没有跟假妈妈相处的经验。

        它们往往绝望地抱着自己、摇摆身子、瘫倒在地、尖叫不已，这是它们安抚自己的办法。这些行为，像极了精神病院里的病人。

        不但如此，这些小猴子长大后也几乎无法融入猴群，它们更胆小，更惧怕其他猴子，有时它们又敌意过重。无论怎样，它们都无法跟其他猴子好好社交、和平共处。当其他猴子欺负它们时，它们就开始自残，撕扯自己的毛，咬自己的胳膊和腿。这些小猴子里的雌猴后来即使当了母亲，也无法照顾好自己的幼猴。

        哈洛的结论是，母亲对于小猴子，以及人类婴儿来说，绝不仅仅是食物提供者。更重要的是，母亲所给予的安慰和保护。在生命初期，母亲成为一个“安全港”，于是幼兽们在惊惧烦恼痛苦时会回去母亲身边，那里也是它们平静下来后重新出发、去探索世界的基点。而没有“安全港”的幼兽，只能一直呆在绝望中，紧紧地抱住自己。

        这本书最后提出，曾经被细心呵护、温柔拥抱、及时回应的孩子，才会成长为更独立、更能适应社会的大人。

        他总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只有“铁线妈妈”的小猴子，没有拥抱，没有呵护，没有温暖。

        所以他时常渴望一个拥抱，渴望某种能够让他感觉不再是孤身一人的东西。

        always

        alwaysdesire

        “你感觉到那个什么催产素了吗？”你拍拍他的肩膀，询问道。

        “时间还不够。”

        “什么？”

        “需要足够的时间，身体才会分泌催产素。”

        “哦。要多久啊？”

        “很久很久。”

        你知道自己在记忆这块儿比不上他，点点头紧了紧拥抱，又觉得这样太无聊，便开始闲扯：“明天我想喝大根汤。”

        大根就是白萝卜，在日本被视为第一蔬菜，但夏油杰买菜的时候很少买。

        “好。”

        你得寸进尺，“不止明天，每天都想喝！”

        “每天？”

        “说错了是冬天的每天！”

        “为什么？”

        “你没听过吗，冬吃萝卜夏吃姜，可以驱寒保暖。我掉进过水里，当然需要好好保暖了。”

        “好。”他便很认真地记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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