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初见之时
西京的阳光和煦明净,壮丽威严的巍巍皇城在日光的照耀下镀上一层层金光,如同守护着万民的神祇。
洛音低眉顺目,在内侍的引领下一步步走向东宫寝殿,殿门外东宫禁卫仗剑肃立于廊下,冷甲利刃闪烁着耀人的寒光。
殿门前值守的年轻将军略作询问后转身便入殿通禀,片刻又行了出来,从容道:“郑姑娘,殿下等候多时了。”
她心头没来由的一紧,紧紧握住手指,强自镇定地抬脚踏入殿门。
地上铺设的波斯绒毯华丽柔软,一脚踏上去似乎踩着虚无的云朵,鼻端有墨香在浮动,洛音不敢抬头看,只是悄然地闻着那沁人心脾的墨香,迷茫忐忑的心瞬间便安宁了不少。
心神初定,洛音便对着端坐在书案旁的那道清隽的人影屈身拜倒,低声道:“罪女郑洛音叩见太子殿下。”
殿中宁静安定,没有一丝声音。
良久,良久,她鼓起勇气,再次叩首道:“殿下金安。”
终于,疏淡清润的男子声音遥遥从上方传来:“起来吧。”
洛音依言站起,垂首凝着绒毯上的花纹,神色恭敬柔顺。
“都落到这般地步了,你还如此镇定,胆量倒是你那贪生怕死的阿爹比不了的。”新朝储君的声音浅浅含着笑,揶揄中带着几分欣赏。
见他语声温润和煦,并非传闻中的那般冷厉严苛,洛音不免生了几分意外,却仍是敛息低声地接口:“罪女不觉得如今处境和往日有何不同,并非是有何胆色。”
洛音说的倒也是实话,被囚禁在荒凉的小院子里,孤苦伶仃地生活了十来年,饥寒病痛都得独自忍受,便是连病得奄奄一息都无人问津,甚至好几次差点被毒蛇咬死,被火烧死,每一日洛音都觉得见不到明日的太阳,她也并不如何想见到明日的太阳。
如今以罪臣之女的身份获罪,至少能落个痛快吧,这么想着洛音倒期待起来,这位新朝的开国太子会让她以何种方法死去呢,是赐白绫还是毒酒?是斩首还是杖杀?
“你为什么不逃?”李昱缓声问她:“郑府的守卫并不严密,你随时有机会逃走。”
他的直白坦率让洛音大感意外,一时竟忘了回答,昏昏然中不知不觉地地抬起头望向他。
男子清贵端雅的面容顿时映入眼眸,他端坐在书案旁,一身月白窄袖绣金锦服爽利简洁,他的脊梁挺直,鸦鬓修眉如裁如画,秀挺的鼻梁下薄唇如削,墨玉色的眼眸含着淡淡的笑意,似乎蕴着蛊惑人心的流光。
洛音心头微微一颤,像是一块石头坠入深湖,连呼吸都滞了滞,她掩饰般地飞快地垂下眸子,紧捏着袖子稳住神,回道:“罪女不敢。”
李昱笑了笑:“原来你只是不敢,而不是不想。”
闻言洛音呆了一呆,感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却见李昱扶案站了起来,仔细地整了整衣冠,缓步走到她面前:“走吧。”
走?走到哪里去?黄泉路吗?她不解,为何这些人连死都还要自作主张的给她挑个日子,挑个地方?
李昱的身材高挑挺拔,洛音只够他肩头,就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哀恳道:“罪女斗胆求殿下开恩,让罪女临死前见见家父。”
李昱深垂了秀目,看着她淡淡道:“别动不动就死啊活的,你既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自然是会想法子护你周全,不会让你随便死掉的。”
洛音心头大震,万料不到他竟将那偷梁换柱的谎言作了数,惊悸中又一次拜倒,不安道:“罪女万万不敢高攀殿下。”
李昱只作未闻,径直向殿门外行去,衣衫轻扬,有淡淡的金杜香隐隐飘拂。
洛音无奈,只得起身惴惴不安地跟在他身后。
一路上,他的那句话始终萦绕在洛音的耳边,一次次在脑海中重复着,她甚至有些贪恋的享受着、留恋着。
“你既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自然是会想法子护你周全。”这也许是洛音这一生,听过最温暖的话语。
微风动摇,梅花香气徐徐飘散,芬芳远送皇城之外。
李昱在翊卫与宫人们的簇拥下于永华门下马,径直携着下了软轿的洛音南转,至元安殿外方才止步,数十名恭立檐下的内侍宫女骤然见太子玉驾,急忙屈膝跪拜。
李昱挥手示意宫人们起身,又和言问一名年岁颇长的绯衣内监:“听闻王翁前些日子受了风寒,近来可还安好?”
王寅躬身答道:“劳殿下记挂,奴婢身子骨一日比一日好了。”
李昱笑容晏晏:“那便好,烦请王翁通禀陛下,孤有事求见。”
王寅瞥了一眼洛音,心中似乎了然,微笑道:“请殿下稍后。”转身入了大殿。
少倾便得了新皇口谕,传太子与郑家姑娘觐见。
皇帝正伏在案前批阅奏折,洛音紧紧跟随在李昱身后,行礼后便默立一旁,直到皇帝搁下笔墨,侍立一侧的小内侍忙端来玉盆巾栉为皇帝净手。
虽已至天命之年,皇帝眉目间仍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逸姿容,面貌与李昱有两三分相似,温和的目光里带几分严肃,笑着给李昱赐了座,问:“前几日送到东宫的画像中有没有合意的女子?你那东宫里也太冷清了,即便不想大婚,总不能连良娣、孺人都不设一个。”
洛音悄悄看了一眼李昱,只见他容色冷静,似乎并不觉得娶妻纳妾是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如今天下初定,儿臣不敢将心思放在儿女私情上,只盼多建功勋为父皇分忧。”
皇帝闻声噗嗤一笑:“什么时候变得跟霁儿一样油嘴滑舌的了?你们哥几个早点成婚多给朕生几个皇孙就是为朕分忧了。”
李昱恭顺答“是”,皇帝这才瞟了一眼洛音,曼声问:“你将郑家姑娘带来,是想为她求情?”
洛音知道处置郑家的圣旨已经到天牢了,除郑柏宁三日后处以极刑外,郑家其余男丁皆充军边关,未满十六者没籍为奴。女眷则一律流徙西疆,充作营妓,她的名字也在其中。
李昱直言不讳道:“郑柏宁虽死不足惜,可好歹二姑娘与儿臣有婚约在身,儿臣身为她的未婚夫婿总不能任由她去做了那,那……”
那两个字,他终是说不出口。
皇帝皱起了眉头,不悦道:“这婚约不过是场笑话,你竟还当了真。”
李昱忙离座跪倒:“儿臣并未当真,只求父皇开恩,免去二姑娘的罪责。”
洛音没想到李昱会为自己求情,惊愕之下也急忙跟着拜倒。
皇帝凝视着跪在殿上的长子,叹了口气:“朕知道你素来重情重义,如今竟连毁弃婚约的郑家女都要一并袒护,也不知你这般心软仁善,将来是福是祸。”
李昱仍然伏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皇帝沉吟片刻:“罢了,你既替她求情,朕便成全你,就让她在东宫侍候你罢。”
李昱叩首,语声恭谦:“儿臣谢父皇隆恩。”
皇帝又将目光转向洛音,静静端详了片刻,忽然低声道:“你长得像极了你母亲。”
洛音惊疑不已,敛衽一礼道:“陛下认识我母亲?”
皇帝微笑,眼角浮起淡淡的细纹,眼神却依稀有着流动的光彩:“崔家与李家几代世交,我与你母亲自幼相识,情同兄妹。”
他遥遥盯着她,慈和的眼神浮起一丝悲戚怅然:“你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洛音从不知母亲与新帝还有这样深的渊源,震惊过后,慢慢将母亲死因一一细细说与皇帝。
皇帝默默听完,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墨色的眸子里漂浮着细细碎碎的寂寥,也漂浮着一抹幽微的追忆与悔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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