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云涌（三）
六丈家如今虽因为没有灵力绝顶的高手而呈颓败之势，可曾经即便放眼整个天启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在家族最鼎盛的时期曾经出了两个近成五个括天。北帝明的父亲北帝云，所娶之妻也是六丈家的显贵小姐，嫡出大小姐六丈晴。
源看着雪寒夫人，他不明白。母亲说的并不是什么爱情故事，也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感人之处，为何她会露出这么温柔的神情。
这分明是女子动情的神情。
源看着母亲，心底总盘旋着一丝莫名的异样之感，这异样之感自他进门起就萦绕心头。
源的直觉一向准的可怕。
“可那又如何，源。”雪寒夫人望着她的儿子，微笑着接着说道，“你母亲如今过的很幸福，你父亲也一样。若让我和你父亲重新来过，我们依旧会选择对方。”
“这世上男女间有两种爱情。世人皆追求前一种，而忽略了这后一种。”说着雪寒夫人取下发间一支镶着明珠的簪子，在手上把玩。
“源愿闻其详。”两种爱情？母亲从来不谈这些，今日意外谈了，源希望能多了解这位一向待自己很好的继母。
“第一种，爱上一个人，相伴一生。另一种，则是如你父母这般，选择适合的人，慢慢生出爱情。”雪寒夫人道，“源，这第一种虽然美好，却是易碎的。”
“你可能会因为，一张脸，一件事，爱上一个人。可你不能保证这人就和你志趣相投，就是你的同道中人。源，一辈子很长，你无法保证能和她相濡以沫一辈子。况且，你是未来这千雪之境的主人，你没有时间像普通人那般为爱去受伤磨合。”
“而第二种，你选择一个并不反感，同你志同道合，门当户对的女子，或许一开始你并不爱她，可她明白理解你，能帮衬你，同你有共同的想法和志向，日久必生情。而这份情细水长流，越久越浓，也更坚固。”
源沉默半晌，选择一个合适的人，然后日久生情吗？
源从没这样想过，可不得不承认，母亲说的话在理。
他也明白，母亲说的才是真正适合北方主人的爱情。若源真想拥有爱情这虚无缥缈的东西，母亲说的方式才是最合适的。
“母亲说的有理，孩儿受教。”源避不过雪寒夫人的目光，只得开口道。
可为何认同母亲的说话，为何心底会如此不舒服？
源不理解，为何自己的心底异样的厉害？
他从来就没奢望过轰轰烈烈的爱情，甚至连普通的爱都不曾想过。北地公子的生活极其自律规整到无趣，修炼，军营，扶桑学艺。他根本就不懂得该如何同女子相处。
源那句想同心仪之人成眷属的话，只是想打消雪寒夫人为自己娶亲的念头。并非真认为自己能遇上一个让自己打心底深爱的女孩。
可为何他心底居然升起了名为烦躁的东西？
“可是母亲。”源道，“源真的没有娶亲的念头，就算是定亲，源也希望能推迟几年。”
雪寒夫人望着他，黑色双眸里那复杂的光芒微妙，缓缓道来:“你这样想，那就依你。不过源，母亲今日还是想多说两句——”
源直直望着他的母亲，等她下文。
“北地在四方，是相对弱势的。扶桑术法精妙高深，又有女君这样一个人神，还东海这样的天险护盾，从无外忧；西域灵术强势，男儿铁血，盖世家又世代和苍皇神族捆绑在一起；南泽虽然看起来不甚强势，但却占尽地势之利，术法诡异难缠更是无法料想，而我们，人烟稀少，资源贫瘠，灵术不如西域强势也不如南泽难缠，除了有极寒风雪为护甲，就没有其他占到优势，若不是南泽西域同鬼国接壤受到牵制……”雪寒夫人顿了顿，闭了闭眼，“我不认为，北地还能独立于天启。”
源心下骇然，脑中如降闷雷，他的背后出了些许明显的冷汗。
雪寒夫人北地之妻的身份，说这些话几乎可以称之为大逆不道。可源发觉，母亲说的一点儿也不错。
这些是年少的源从未想过的，他抬头，北地的天上一直悬着一柄利剑，年少的源浑然不觉。
“源，母亲看着你长大，你这孩子心底有多倔强，母亲何尝不知。母亲希望你能答应一件事。”说着雪寒夫人的目光凝起，抓着源。
“母亲请讲。”
“你未来的妻子，我不管是谁，一定要是门当户对，血统纯正的女孩，身后有一个大家族能帮衬北地雪家的女孩。就同六丈家这般。”雪寒夫人一字一顿，清晰地道。
“源明白。”
说着，源颔首。母亲的要求，其实并不过分。
可是为何心底这般，排斥的厉害？
雪寒夫人似乎松了口气那般，向雪狐毯子里舒适得靠了靠:“最后一句，源，你不久后要再去扶桑拜见尊师对吧？”
“是的，母亲。”源不知雪寒夫人为何提这个。
“那个女孩，神女珞兮，同她相处时要有分寸。人家几天前被神帝许诺给盖世家，已经是盖世铎一真的未婚妻了。”
源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接受了现实后，他心底大浪滔天。
什……么？
源抬眼，去看雪寒夫人。
夫人也坚定得看着他。
一瞬他全明白了。明白了他自己，也明白了雪寒夫人拐弯抹角为了何。
为何他听着雪寒夫人讨论他该有的爱情时那样排斥？因为他心底早就有了一个，根本就不合适，同雪寒夫人期盼的完全相反的女孩。
不知何时，他在不自知的时候，将自认为无坚不摧的冰封内心打开的一道口子，将一个变扭的女孩偷偷装了进去。
他也明白了雪寒夫人为何要用这种方式告诉他这个，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接受不了的消息。
源望着雪寒夫人，他听见了自己那嘶哑异常的声音:“铎，铎一真？那个太子爷？”
那个残暴无情又嗜杀暴躁的骄横太子爷？
雪寒夫人点了点头。
“这是，这是叫她，去送死吧？”源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说道。
“不至于。毕竟是苍皇贵女。”夫人向前倾了倾身子，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声音柔了柔，“源，记住母亲说过的。”
源佩服他的母亲，雪寒夫人真是个厉害的女人。夫人言语一向不多，也没见过几回苍皇珞兮同自己相处的场景。
可她却比源更了解源，比源更清楚源的心思和情感。
在源没有发觉自己的感情之前，雪寒夫人先发觉了这份不该存在的感情。
然后她并不阻止，也不强迫，而是先同源说明利弊，分析局势，让源看清了处境，然后再将珞兮的消息丢给了他。
这样一来，源连愤怒发狂的资格和立场都没有了。他只能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吞进肚子，辛辣苦楚自知。
源握成拳的手掌心生疼，他垂着头，久久不能出声。满脑满心都是那个成天捉弄他的小魔女。
那小魔女别扭的神情，哈哈大笑的样子，那橙色的衣裳，手脚上的银环，那样清晰。
不知何时，他将她的每一寸每一分都刻在了心底深处。
阿珞……阿珞！！！
然后他缓缓起身，抬眼，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平静而冰冷，一如平常。
源向雪寒夫人行礼，道:“母亲，儿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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