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六章：偷渡（一）
江见山骑着摩托横到第一人民医院，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澹台山月和母亲就在这一家医院里面，所以他每一次踏入这里都会有一种奇异的挫败感，一种他谁也拯救不了，只能陪她们一起等死的挫败感。
母亲的尸体就在住院部负一层的太平间，可这一次他要找的是另一个人。
可能是心理作用，江见山一走到精神部就感受到了仿佛有牵引力的压抑，普度众生的太阳似乎也在这个地方保持了沉默。
他推开门进去，环顾四周视线锁定护士站，正在工位上百无聊赖的小丽见有人走过来立刻清了清嗓子等待询问。
“你好”江见山温和一笑“我来探视病人。”
小丽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好的，把这张单子填了吧，个人信息不要有误，精神科和其他科不一样。你要探视哪个病人？”
“她叫澹台山月”江见山轻轻吐出这个名字，恍然发现其实他和那个少女已经一周多没有接触了。
澹台山月？这不是她负责的病人吗？小丽手上动作一停，直愣愣望向面前的男孩：“她啊？方便问一下你的身份吗？”
埋头填信息的江见山敏锐的捕捉到小护士的异样，他停下了笔，撒谎撒的磕磕绊绊：“我，我是她的表哥……大表哥，从小一块儿长大，听家里人说她住了院就想来看看……”
也看不出来对面的小护士在神游什么，江见山担心自己漏洞百出的编造被识出破绽，立刻打断又道：“你是认识她吗？她是不是出事了？”
小丽发觉自己打听太多，也转移了话题：“奥，没事，她这两天挺好的……我现在带她下来，你先去我后面那间屋子坐会。探视不能太久，只能大概十分钟，如果有要给她的东西就先给我看看，不允许私自送礼，这是精神科的规定。”
“我没啥要给她的”江见山干巴巴道“就见见她，说说话。麻烦你了。”
小丽点点头，疾步前往电梯间。江见山坐在灰白的病房里目视对方远去，他吞咽着口水。
肩上的背包仿佛一个怪异的魔咒锁住他的喉咙，今天一天而已，他隐约感受到他的人生会天翻地覆。
不出五分钟，小丽就领着山月下了电梯，一个熟悉的身影扎入眼底，江见山猛一起身，倏然间，山月也抬起了头。
两个人的目光交汇，山月愣了愣。
江见山？
方才小丽急急火火蹿进她所在的病房就要带她下楼，她还纳闷呢，小丽平时并不是很负责，除了定时送药检查，她一般不会出现。而且她所在的病区比较严肃，因为是病情中度及以上的病人大本营，小丽怕惹事更是不经常来了，这一次不仅提前来找了她，还要带她下楼，哪有这等好事？
山月不肯走，她的戒心已经树立了，她很害怕再一次把她锁在某一处房间里实行可怕的仪器疗伤，磨了半天小丽告诉她是有人来看望她。
一开始说有人来看她她是不信的，澹台北蕴和杨慧玲是一丘之貉，没有杨慧玲的授意澹台北蕴不敢随意来医院的，可在这座小城市里面，除了父亲，还有谁会惦记着她？
出乎意料，是江见山。
小丽无言将她领入屋子，退了出去，关门之前又提醒二人有话快说时间很短。
小丽一出去，屋内就只剩山月和江见山大眼瞪小眼。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山月，她大咧咧坐在了沙发上，目光灼灼：“你带耳钉了？”
江见山可是要考大学的高三生，怎么会打耳洞？莫非家里又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变故，足以改变他的性情？
事实上她猜的没错，江见山闻言忆起上午的混乱，苦笑不已：“我妈今天早晨走了，我爸却在和外面的女人厮混，宋睿泽也来找我了，总之今天上午我的全世界都乱套了。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和你有关。”
山月没有大呼小叫，她也没有其他动作措辞，静静等待江见山告诉他的决定。
“我不会参加高考了，我要离开这座城市”江见山一字一顿，目光深入山月的眼睛道“和你一起。”
这会轮到山月惊诧莫名了，她听到这几个字吓的直接窜了起来：“江见山你有病吧？你不是喜欢钢琴，未来要考艺术院校吗？你带着我跑了你的钢琴怎么办？你的大学怎么办？从我妈死的那一刻起我就堕落了，所以我就算死在精神病院里都没事，因为我无所谓，我没有梦想，没有指望，没有爱人，没有想法，你和我可不一样。”
“一样”江见山却很不认同，他皱着眉强调“我们一样。”
山月的心脏怦怦跳，从那个疯狂的决定从江见山嘴里蹦出来的时候她就被震撼到了，这是逃跑！江见山一直知道她渴望离开渴望新世界，她还没有彻底孤立无援。
可是他们真的不一样。
“哪里一样！”山月回过神理清思路，尖叫出声“我是个废物，已经被摧毁的废物！我爸不想要我，有个后妈想要我死，她儿子还想上我！反而精神病院是唯一还愿意接纳我的地方，我怎么出去？我的手脚早就被打断了！我只能等死！在这里等死是我最好的出路！”
江见山被暴怒的山月吼的呆愣在原地，那股不明的无力感再次贯穿他的大脑。
十六岁的澹台山月什么也没做错，可目前的结局只有在精神病院被束缚不知多久，老天爷没有公平可言，社会看不见，世界在装瞎。
他要带山月逃走的想法更坚定了：“澹台山月，这是我第一次不考虑未来，也没什么可考虑的了。你对于我来说很重要，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遇见你，我可能现在还在像一具尸体一样循规蹈矩，自己毁掉自己的人生！”
山月激动的情绪在江见山清澈却冷静的发言中被安抚了，她颓废的弯下腰去，想起了母亲离世后天翻地覆的生活。
她见到了世界上的另一个她，她拼命想引导他去与命运打格斗赛，要为自己活一次，要为自己活一次，可到头来，最懦弱的是她啊。
该怎么办？
江见山察觉到山月被他几句话刺激了神经，他站起身面向对方，斟酌言语：“山月，我会尊重你的决定，我也会安排好一切。我来是想告诉你，你再离经叛道都不是被抛弃的理由，我们不能向烂掉的世界妥协，我们得自救。”
这是他头一回这么啰里啰嗦，叽里咕噜一大堆脱口而出，他有些紧张，手心冒起了虚汗。
山月转过身，声音疲倦不已：“江见山，我跟你走。”
江见山舒出一口气，他走到山月身边，马不停蹄的开始解释他的计划：“我刚刚坐在这里等你下楼的时候听到小护士聊天，这座医院大部分的维修都是昌业公司的工人在负责，我可以利用关系混进去，等到我下一次打电话，就是逃跑当天。你就找办法捅破这里的某处水管，等维修师傅来了，我也会在其中，到时候我会给你带一件维修队的制服，穿上之后然后我们再混出去。医院管理不会太松，我们得尽快，我会提前把摩托车停在医院大门，只要流程顺利，我们就连夜离省。”
他向来说话逻辑清晰，山月听着听着脑中也形成了一副计划图，她点点头，两个人魔幻的未来在一分钟之内被做了决定。
江见山耳垂上的红色晶体在灯光下明明暗暗，山月张开嘴，欲要说什么，可正好被推门而入的小丽打断了：“说完了吗？都十五分钟了，马上一点半了，你们难道不吃午饭？”
很客套的逐客令，山月也不好再说什么，江见山微笑致谢小护士，三个人从狭小的室内走了出来。
山月是病人不能离门太近，她目送江见山一步三回头的离去，心跳加快。
心跳加快不仅是因为江见山的确令人心动的惦念与果决的选择，更多是她即将做出的行动，她该从哪找到足够砸断水管的工具为后面的计划做基垫？
从第一天进精神科，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充满刺激感了，不可否认这太酷了！从此以后他们就是逃匪。
江见山用嘴型比划着“三天”，他也不清楚山月有没有看懂，只能满满遗憾地走出大门。
还有好多话没安排好，这样粗糙的计划，会成功吗？
江见山也有点小激动，他没什么可害怕的，他一定得带山月从这死地方逃出去……手机突然传来铃声，他拿出来看到了“江景天”三个字，一时间好不容易开明点的心情再一次阴郁起来。
他按下绿色通话键，边向停车场走去边听那边的人满口放屁：“见山，你在哪？我就在医院太平间，我看到你妈了……我会尽快给她办丧事，你也平复一下心情先到殡仪馆吧。”
“我只要我妈的骨灰”江见山嗤笑“用得着那些劳什子仪式吗？人都没了还装什么？爸，你为什么永远这么虚伪？”
“这不是虚伪！这是老祖宗的规矩”江景天炸了毛，被儿子戳到心坎上的滋味真不好受“见山你稳重点，殡仪馆必须来。”
他为了这个家稳重十八年了！
“你就当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恶徒”江见山停下步子揉了揉眉头“我不会去的，我不能接受这种仪式，我不参加起码还能让我感受到她还在我身边，我去了就是在告诉我自己她就是死了，她死了才需要超度！爸，准备骨灰吧，我只要我妈的骨灰。”
“要骨灰？你放哪？哪种阴气重的玩意儿能放家里吗？不行，我……”江景天被气的半死。
“玩意儿？我妈是玩意儿？”江见山语气降到冰点“爸，我现在没什么可放在心上的了，你也不要再刺激我，哪天我把家点了也不是不可能。”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大步流星继续向停车场走。
光是今天上午他就说了比以前一周加起来都要多的话，口干舌燥，和父亲彻底撕破脸皮的滋味也没多好受。
他得怎么混进昌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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