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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八章:市内


群山之后的城市比深山还萧瑟。

        精神病院里冷寒一片,澹台北蕴颤抖着唇死死盯着面前的小护士,快要昏厥过去。

        小丽站在人群中央,面上挂不住:“这件事确实是我们的失误,实在是没想到在这样严密的管控下还会发生逃院的情况,而且她是受人帮助才有机会逃跑成功的,我们……”

        “够了!”澹台北蕴高喝一声,打断道“失误就是失误,你讲这么多给谁听?我女儿已经没人影了!她跑了四个小时了才给我打电话传消息,你们这是打算瞒报实情吗?像你们这种黑心医院我一告一个准!”

        小丽看对方情绪不稳定,也只能不停赔笑脸:“抱歉抱歉抱歉,医院这边不会不管的,眼下的情况我们就不要再吵架了,得不偿失,先找点线索吧,看她会去哪……还有那个带她走的男生!”

        医院的问题你们当然不能不管。澹台北蕴在心底骂咧。

        他撞过身边的人,黑着脸闯进澹台山月本来的病房。山月的床位靠着窗户,单薄脆弱,床上已经没有人了,一团被子揉在一块,连枕头都没有。

        小丽跟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面前男人变幻莫测的脸色,头疼得不行。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这才是她转正的第一年,太影响年底奖金了。

        谁的心情都不好受,后面还有一群病情不太严重的病人出来看热闹。

        整个精神科都有些混乱,原本修好水管回昌业的几个工人也没能及时赶回去。和他们一起来的江见山不见了,而且基本可以断定他就是带走医院少女的那个帮手。

        其他人拥挤着,澹台北蕴走近床铺,他伸手掀开被子,瞳孔一瞬缩小又张开——

        床上有一行字,是用黑色水性笔写上去的,字不太好看,却扎入了每一个看到它的人的眼睛。

        我不想死在医院,谁也别来找我。

        山月……

        澹台北蕴的手指摩挲过写着字的床单,胸口闷得又憋又疼。

        他绝对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他连自己的女儿都能作没。

        “跑了!跑了!”裹着病号服的干瘦男人凑近床铺,疯疯癫癫地喊起来“为了不死在这走的,为了不死在这!”

        小丽吓坏了,她一把扯住病人的胳膊将他拉了出去。澹台北蕴像没听见一样连头都没回,只是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心头涌上浓浓的悔意来,女儿警备又仓皇的眼神反复闪烁在眼前。原来从前妻死后,他对她真的很差劲,差劲到能把她逼走。

        澹台北蕴的肩膀又缩在胸前,后悔得捶胸顿足。

        他知道潘格对自己女儿的骚扰,他对此也很恼怒和为难,可杨慧玲的小卖部是他们家唯一的经济来源,他承认现在的他和入赘没啥区别,所以他也想让山月忍一忍,忍一忍,忍到成年,他就给她一笔钱让她远走高飞。

        现在算起来,还有一周就是女儿的十七岁生日,他作为父亲连孩子现在在哪都不知道……

        正束手无策时,病房门口冲进来一个不认识的护士,边跑边喊:“快快快!那个男生的家长联系到了!”

        澹台北蕴终于回过神来,他大步流星冲出房门,朝服务站的电话奔去。

        座机电话搁在台子上,被拔了出来,说明电话还通着。

        他一手捞了起来,磨牙凿齿:“你是那个江什么山的家人吗?我是澹台山月的父亲,就是那个被你儿子掳走的女孩!你现在在哪?”

        好没有礼貌。

        另一边的江景天眉头一皱:“我也在往医院赶,到了再沟通吧,这边开车不方便接电话。”

        说完他就果断挂了,澹台北蕴还没反应过来这边就忙音了,他低骂一句,把电话扣在电话座上,一步三摇地走向身后的椅子。

        在焦急的等待中,周围噤若寒蝉,病人都被遣回到了二楼,一楼昏暗冰寒。陪等的人们陷入灰色的阴影里,似乎有怪物在吞噬他们的影子。

        又过了多久?医院的大门再次被推开,江景天带着一身寒气映入人们眼帘,澹台北蕴瞟见他倏得站了起来。

        他走向进来的男人,率先开口:“是江见山的负责人吗?我是山月的父亲。”

        江景天一愣。他还什么都不清楚,只是接到医院的电话知道儿子出事了才赶来的,至于眼前这个愤慨的男人,他更是不理解了。

        江景天越过澹台北蕴,目光抛向服务站的几个看热闹的护士:“拜托了,我也很着急,但总得先让我把事情的原委听明白吧?”

        几个护士交换了一下眼神:“我们只能大概帮您说一说,再等一会警方会过来帮助二位处理这件事,医院也会介入。”

        “哎哎哎,等会等会”澹台北蕴抢到话把,山月不想让他去找他啊!“不应该先把事情弄明白再进入寻找环节吗?”

        这烂医院就是想快快结束这件棘手的事好向上面交差,实在是卑劣得很!

        而且他知道山月的性子,如果把她强制送回来一定会发疯的,不如就借此机会让她去外面的世界冷静冷静,释怀释怀……

        不过人还是得找的,他女儿的安全问题他得保护,不能再让她失望了……

        澹台北蕴胡思乱想起来,江见山却在一旁听医院的解释,他越听越脸色阴沉。

        简单来说,两个孩子算是私奔了,还带走了方缓的骨灰。

        这样有计划的逃院,私奔,多半是江见山的主意。其实他一个人可以跑的更无影无踪,可他却铤而走险又带了一个姑娘,这小丫头是有多大魅力啊。

        他冷冷睨了一眼澹台北蕴,发现对方土老帽儿的模样完全不符合自己的想象。

        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又一波人马来到医院,是小丽报的警。

        警察其实来了没几个,但是好像对这次的案件颇为重视,一来就急着要上监控室,江景天对此行为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两天中央有派人手下来来这种小城市私访,警察局这么兴师动众,怕是市政府对这几天案件进行了过问施压。

        他也是警察局的小干部,对这种事情还是了如指掌的。

        江景天也不敢再漠然无视甩脸子,几个警察大致了解了事情的起因结果后,就让警车把他和澹台北蕴接走,小丽和其他三个护士上了另一辆警车。

        他其实也开了车的,结果车被孤零零留在了这破医院,这都摊上了啥事嘛……

        澹台北蕴看见江景天在车窗边唉声叹气,连正眼都没瞧过他,怒气横生。

        “你那什么表情?出了这种事,肯定我女儿吃亏呀,你儿子好得很!”

        “那可不一定,你女儿都进精神病院了,说不定危险系数更高”江景天反唇相讥。

        “你!”澹台北蕴又没上过大学,这几年低声下气惯了,口才自然不好。

        江景天摇摇头,这人是不是有病?吵不过他还要老爱挑衅。

        车内气氛很低压,开车的小警员一句话也不说,而副驾驶的另一个警察正在闭目养神,显然谁也不愿意理睬他们两个大人幼稚的吵嘴。

        终于坐上了警察厅的“茶桌”,江景天澹台北蕴的眼前放的正是上午的监控,距离现在已经过了5个小时,警方已经开始了马不停蹄的调查。

        监控上,江见山来去自如,甚至在最后澹台山月还做了一个selu的动作。监控一直显示到两人骑着摩托离开医院。

        澹台北蕴脸烧了起来。原来山月是真的胆大包天。

        江景天也不好受,他儿子心理素质也太强了,劫院劫得这么大摇大摆。

        几个警察笑不出来,他们的视线直勾勾锁住面前二位的表情,交换了眼神。

        正中间的警察道:“是这样的二位,现在那两个孩子确实行踪不定,他们很聪明,把手机电话手表一切电子用品已经全都扔进了江里,并且消失在了方山……”

        “江?”江景天敏锐问。

        “大概是滨江路”警察遗憾道“穿过方山就出县里了,一出合江县,就更难定位了。

        四川太大了,合江县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小黑点,这里是四川泸州啊!

        “如果走的是方山路,这五个小时他们现在能到哪?”澹台北蕴也出了声。

        “肯定出泸州了”警察看了看手表“主要完全不清楚他们的目的地在何处。二位目前有何想法?”

        澹台北蕴磕巴了一下,正准备回应,兜里的手机却震动起来。

        是杨慧玲。

        澹台北蕴威猛了半天的气势瞬间了无踪影,他的背又塌了下来,温声细气的向对面的女人汇报情况。

        这种行为状态,小张警察摩挲下巴,心中有了主意。

        杨慧玲叫嚷的无非就是让他快点回家,潜层意思就是让他不要再管女儿的死活了。澹台北蕴脸色苍白,挂完电话就疲惫不堪地瘫软在了椅子上。

        小张:“先生,孩子离家出走多半都和家庭有关系,您能给我们讲讲看你和你女儿的相处方式吗?”

        江景天也来了兴致,主动挺起腰等待他开口。

        澹台北蕴却恍惚了好一会,几个警察看他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心中已经有了定夺。

        “她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在她13岁那年,初一。他妈妈是因为高龄产妇羊水栓塞去世的。这种事故几率很小,偏偏让我们家摊上了。

        “后来……全都怪我了……”

        后来就是杨慧玲和他儿子来到他们家,他无视女儿被侮辱,被殴打,被歧视,被猥亵。

        他还大致听说女儿初中因为性格怪异易怒也没有朋友,到了高中处境恶化,上升到了老师不管学生言语暴力的情况上。

        然而,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听完他自述,场上鸦雀无声。

        第一次把自己的懦弱与不堪暴露在这么多视线之下,澹台北蕴却有了想痛哭一场的冲动。

        种种事情拼接回忆起来,又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他才知道山月四年来过得这么苦。

        江景天的注视里没有参杂鄙夷。

        他想到了自己的儿子。

        小张沉吟不决,半晌才道:“江先生,也讲讲吧。”

        江景天不敢抬头迎接这些视线,他扶住额头,低声吐出了三年来他的放纵。

        “……我逼迫他让他和我们局长的儿子玩,我也知道那个孩子天天对他拳打脚踢,他过得很苦。可我满脑子都是怎么做一条阿谀奉承的狗”江景天泪如雨下。

        “局长和我关系好,每天拜托我让见山多和他儿子处一处玩一玩。而奖励就是升职加薪,我被这些东西迷了眼。

        “我告诉他,你只要多和局长的儿子玩,我就去医院多看看他的妈妈。我就带他妈妈去大医院看病做手术……”

        “这些都是我该做的,我却拿这些东西说服他,□□他,逼迫他。我不配做父亲。而且到最后的最后,我也没有带他妈妈去成都看病。”

        故事结束了,两个家长的啼哭声回荡在警察局的每一个角落,几个警察来回安抚,却哄都哄不住。

        他们不配做父亲,他们作为父亲却没有做到让孩子依靠他们。

        逼走两个孩子的,就是他们自己。

        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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