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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努力抱大腿的第1天


一只干燥布满老茧的手将净房四角的花瓶中放的鲜花取下,而后揭开手边雕刻有杏花微雨的琉璃香炉盖子,握起一旁的镂空花鎏金香镊子夹起两枚香片放了进去。

        香片触火,声出细微的滋滋声来。

        净房正中央有一只香柏木澡桶,两边置放有梨花木衣桁,上面搭了两条柔软的白巾,而前后有两只铜镜正对着。

        一道佝偻的背影模糊地映在了薄薄蒙了一层雾气的铜镜里,她正用那双老手握着木桶往澡盆里注水。

        琉璃香炉中静静吐出云纹浪潮般的青烟,携着冲腾出的热气向屋顶去,不会便氤氲满了整个屋室。

        何皎皎浸润在玫瑰香馥郁的温热间,氤氲起来的袅袅水气像是一场凭生的大雾朦胧了她的视线。

        加之净房里的地龙生得本就旺,神思迷蒙间,她昏昏欲睡。

        她身后的桂婆子手持猪苓和篦子游走在湿却的云鬟雾鬓间,而后将那捧似藻般的青丝放在玫瑰香露中浸润。

        水温渐降,笼罩在净房上空的白色雾气逐渐消淡。

        桂婆子用一只檀香木簪将皎皎半湿的发绾在她的细长白皙的脖颈间。她连着唤了好几声皎皎,也未听到回应。

        桂婆子蹒跚着步子走到她身前。

        只见何皎皎的脖颈歪斜向一侧,她的额头触碰到了桶壁上,一缕滑落的乌发遮挡了她下半张脸貌,双眸微微阖着,低垂着的羽睫在下眼睑留下了两道阴影。

        她似是睡过去了。

        桂婆子见她睡相实乃有些娇憨,本不忍心搅扰她的。

        只是现下皎皎在假母眼中的地位可是藏在贝阙珠宫中的稀世奇宝,金贵着呢。若是受了风寒,她可半分都担待不起。

        她将湿濡在何皎皎粉面上的潮发拨到一旁,轻轻拍了她的小脸,拖着沙哑的喉咙催促到,“小娘子,可别睡了。”

        饶是她已然收敛好了手上的气力,皎皎净白的脸上还是顿生了几道极为显眼的红指印。

        桂婆子心中登时一咯噔,岂不是要被假母拆骨扒皮?

        皎皎的纤长浓密的羽睫微颤,像是两只受惊后慌乱振翅欲飞走的蝴蝶。

        她缓缓睁开眼来。

        一双若水明眸含着迷蒙和轻愁向身前这个面容丑陋,姿态佝偻的老妪瞧去。

        桂婆子带着善意的一笑却让皎皎陡然受惊,她整个人向微凉的水下缩去,微微抬起额,翦水秋瞳怯生生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那?”皎皎眼底潋滟着波光的眸带着好奇看向桂婆子。

        “自然是枫林晚咯。”桂婆子曳着沙沙的嗓音笑道。

        枫林晚?!

        皎皎的瞳孔惊讶地微微收缩,满是不可置信。

        “小娘子说哪里的话,不然你还能在那?”桂婆子的眼神不自然地瞟向吐着青烟的香炉,轻声到,“想是这香加重了,竟让你痴迷了。”

        桂婆子扶着皎皎从湿漉的桶壁爬出,从木桁上取下一方柔软的白巾将她包裹住,然后从山水柜中挑出一双木屐为她穿上。

        皎皎站在立身铜镜前,仔细打量着镜中人的容颜:巴掌大的小脸白里透红,细眉似远山,眉尾微微下垂,下方有一双桃花美眸,琼鼻,丹唇。她浅浅一笑,颊畔顿生两只可爱的小梨涡。

        是一张很美的远山芙蓉面,却很青稚。

        她瑟缩在偌大的软巾中,显得特别小只。软巾微微凹下的地方是细软纤弱的腰肢,不堪手盈盈一握。身上本就无二两肉,现下看起来更像是一阵风便能刮跑似的。

        皎皎抚上自己削尖的下巴,看着镜中的自己陷入了沉思

        除了下巴稍微削瘦些外,脸部其他的线条都很圆润,脸虽不大,但却很有肉感。五官的量感小,眼角微微下垂,水眸含着一层潋滟的波光,瞧着分外灵动。双颊微红,十分有少女的憨态。

        ‘虽是韶颜稚齿,也算是个清致无匹的美人,但是与那皮骨相兼美,有长安城富贵花之美称的虞应霜相比,却有些小家子气了’

        皎皎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自己看的一本名叫《应霜》的白莲花升级爽文中,作者关于与她同名的炮灰女配何皎皎容貌很是不走心且带着拉踩的描写。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穿书了。

        作者文笔细腻生动,小说的情节也是跌宕起伏。原文围绕着潜居在剑南道道观,虔心修道法医术的虞应霜为虞氏一族的冤假错案暗中收集证据并扶正祛邪用医术救人的故事展开。

        最后女主成功为家人洗白冤屈并得到了少年时期曾暗自相许过的当朝太子李珣的青睐,两人珠联璧合,共守大好河山,谱写了一段佳话。

        皎皎之所以传入这个书中同名少女的身体里,是因为她半夜躲在被窝看文的时候,感慨这经历坎坷,这出场没十章便被后妈作者以一种极度不体面的方式无情下线的炮灰女配。

        她心中愤愤不平,便在该文的评论区留下了一篇切入点多样且言辞犀利的小作文。

        深夜仍在评论区潜水的作者,以光速回复了她,留下轻飘飘的一段话: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这种炮灰就是为推动情节和突显主角魅力存在的,他们脸上的脚底板正是他们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剧本既定,炮灰完成自己的使命自然就要灰飞烟灭,还留着过年吗?’

        皎皎气得捶胸顿足,她当时的想法便是沿着网线爬过去,给作者讲一讲床边的故事。

        她坚定,书中的炮灰女配,的确可怜,但做出的事情却未到让人恨之入骨的程度。

        作为炮灰的她,命运坎坷是自然的,姻缘子嗣之路尤其。

        她拜过一次天地却穿过三次嫁衣,历人无数。

        一次是意外当选青楼的花魁时,青楼的假母亲自为她整理好艳俗暴露的红嫁衣,为她盖上盖头将她送到一方红圆木卓上任出高价者摘撷。

        第二次她被反派男四的正室手下的婆子寻去,做了他的妾室。

        第三次,在反派男四一场精心的算计中,她发挥了最后的利用价值,成为了烙印在男二裴昀身上一声的污点。

        她最后在杏花微雨的春日因崩血难产而香消玉殒,正值花信年华。

        饶是桂婆子收敛了手上的力道,感到了轻微痛楚的皎皎从迷思中抽离了出来。

        她垂眸看向自己晶莹珠露未干却顿生了两道红印的手臂,肤色白皙无瑕堪比美玉,用手腹轻触摸,竟比高昌国进献的浮光锦和阗镇产的和田玉还要细腻温润。

        桂婆子觑了一眼墙角作响的滴漏,蹙着眉督促到,“小娘子可要快些收拾,误了吉时,假母怪罪下来,咱们可都是担待不起的。”

        吉时!?

        这时皎皎才注意到紧贴着墙面的一方衣桁上挂着一身茜素红的里衣。四周的陈件上也贴上了各式的讨吉利的喜字,遭水汽沁润后洇出的红色倒映在她的眼底却显得甚是刺眼。

        皎皎努力回忆着书中的剧情。

        今日十月廿日,是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也是她作为花魁开-苞的日子。

        沉香坊是越州下辖各州中最大的坊,有江南不夜坊之称。

        每至夜幕缓落,星子渐出之际,坊内各曲粉墙黛瓦,满楼红袖招的青楼、画舫便会高悬起各式各色的红灯笼,在琵琶箜篌声间点燃这座热闹的坊市,灯火通明,彻夜不息。

        除此外,潜藏在暗处的地下赌坊、青楼附近的脂粉铺和成衣店、首饰铺也很是热闹。

        来此作乐的多为锦衣玉扇的达官贵人和出手阔绰的公子哥,他们坐在载着作乐伶人的碧油香车中,或在衣衫如花春满室中酡然醉颜把酒言欢,或是寻个静谧处狎妓出游。

        虽和京师长安的平康坊和东都洛阳的花满楼相差甚远,但与邻近的扬州二十四桥比起来,仍是不相上下的。

        婢子将一朵刚采撷下,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晨露,瞧上去甚是娇艳欲滴的牡丹别在在了皎皎的雾鬓上。

        珊珊来迟的假母推开门牖后,看到何皎皎倒映在铜镜中青涩而羞怯地脸,脂粉过厚像是堆了三斤面粉的脸颊上顿时笑得像朵花,“天爷啊!我家女儿这般打扮可甚是美好。”她发出了由衷的赞美。

        假母走上前去,一双指甲颜色染得过分红艳的手抚上了皎皎瘦削的肩膀。

        皎皎整个人微微一颤。

        假母身上的香气浓郁得古怪刺鼻,她甚是不喜,微微扭挪了下肩膀,缚在肩头的两双手桎梏的更紧了,并感觉到了尖利的刺痛感。

        是假母的指尖戳入了她细腻的皮肉。

        假母躬下腰,偏头向皎皎贴近,她威胁到,“你这个黄毛丫头可别太狼心狗肺,你可是老娘从赌场里捞回来的,你自己也不想想,若不是我,你现下便在里面伺候野汉子。怎么你还想跑吗?你除了回那个穷酸破败的家还能去哪?要怪就怪你那个没出息的秀才爹,欠一屁股的赌账,沦落到卖女儿的地步才真的是有辱斯文!”

        假母放在皎皎肩上的气力,随着她耳语间情绪的起伏在加深或减缓。

        皎皎只觉得生痛,眼眶内登时便有金豆子大的泪水落在了茜素红的嫁衣上。

        而她们周围的婆子、婢子瞧着铜镜中假母温柔上扬的嘴角眉梢,以及她最后退开时竟将自己手上戴了多年的一只青玉镯子带到了皎皎的手腕上并抚着她头顶说着温情的话语时潸然落泪。

        她们便默认了这假母甚是疼爱何皎皎,而她哭全然是因为感动的。

        何皎皎心想:你个老妖妇真能演啊!

        便由桂婆子起了头,“皎皎姑娘,你看假母多爱你啊,日后飞黄腾达了可不要忘了她啊!”

        “皎皎生得好,小小年纪便当选了花魁,若是再放任长几年,怕是商陆巅峰时期也不及她千万分之一呢。”

        众人纷纷点头,连声附和。

        许是这里的热闹传入了隔壁房内显得有些刺耳了,不会便有摔砸和谩骂的声音传了回来。

        “什么小贱蹄子也能和我们商陆姑娘比?也不见自己当初在马厩饲马,给姑娘们倒溺盆的时候是那个天菩萨瞧着可怜给提拔了的。”

        皎皎嘴角微微抽搐,真能捧,直接将她往火坑里推了。

        商陆那边的愤怒一把火烧了过来燃到了假母眉上。

        假母岂能容忍自己手下的姑娘当着粗使的面拂了自己的脸,当即便要吆喝护院带着棍棒去教训下她。

        皎皎耳边的声音愈发混杂,全然是劝阻假母莫要在这吉利日子生事端的话。

        她可不想重蹈覆辙将自己的大好年华葬送在此,灵光一现,本是希望渺茫的皎皎顿生一计谋。

        皎皎微微抿着唇,小手扯了扯假母的罗裙,怯声怯气地说到,“假母,皎皎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声虽如细蚊嗡嘤一般细微,但登时便顿止满室哗然。

        “你说!”假母叉着腰。

        皎皎怕自己演技生涩,便垂着首不与假母眼交接,但她放在假母一衣裙上的手却愈攥愈紧。

        “皎皎曾经在商陆阿姊身边伺候过,她绝非是那种心眼小的女子。”皎皎声情并茂地夸了商陆一通,而后她不经意见将商陆和一个书生暗中情动并有意私奔的事情说了出来。

        “好你个商陆!老娘今天非扒了你的这层狐狸皮不可!”

        商陆是假母自小便养在身边的姑娘,琴棋书画上可是下了假母甚多的心血,商陆想要和书生私奔无疑是假母的大忌。

        假母再不管今日是不是吉日,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怒气冲冲地大步走了出去。

        不会,隔壁便传来了打骂声委屈的哭泣声。

        似乎开始变得乱起来了。

        乱。

        却正是她想要的,越乱,她才更有机会避开假母的眼线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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