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努力抱大腿的第10天
傍晚方入忠州境内,乌金坠地之时落了场细雨,现下夜空一片清朗,星子盈空,交相辉映。恰逢十五,朗月高悬,甚是圆美。
皎皎方推开门牖踏出去,凉如水的月华便撒在了她雪白色的绫裙上,她缓缓走动,绫裙在皎洁月色中似有美好流光浮动。
“女郎,天寒地冻的。”梁姆妈快步走上来塞了一只暖手香炉在皎皎手中,她说话呵出的热气顷刻间变成冷雾。
皎皎来到了船头的甲板上,此处视野甚是开阔。
她垂眸,两边重岩叠嶂,回清倒影。1河风送着细浪将千里皓月摇碎,浮光跃金。岸边的渔村亮着星点橘黄色的温暖灯火,鸡鸣狗吠。
明日入了夔州境内,她们的船约莫便追上来了,此处换船再行三日便到江陵府了。
江上行船这几日她都在思忖自己入了国公府的筹谋。
若是裴晟那个疯狂又偏执的灵魂将自己当做尘垢粃糠倒也还好,但若日后他威胁到自己,定要有足够强大的靠山才能与之抗衡。
毕竟在原书中,裴晟是比男主更有大气运的存在。
他坏事做尽,庙堂朝野树敌无数,却总是在险要关头如有神助。
日后他更是手握重兵,领大同总兵兼左都督,掌天下兵马大权,险些颠覆朝纲。
期间,只有韬光养晦数年的裴昀才能与之对峙。
风拂河面一阵晃动,皎皎的心潮也跟着起伏。
梁姆妈去了赵玙之那方商量事宜,皎皎手中揣着暖手炉将自己瑟缩在雪缎斗篷中望着空濛的河面思绪万千。
四周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也因此,她未曾注意到。
船舫灯火通明的的二层小楼黯淡出有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在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她。2
李琎双肘撑靠在阑干上,双手顶对撑着下颌。
他头上束着白玉簪,齐眉勒着云浪纹月白抹额,身上仅着一件月白色暗绣银竹纹的宽袍,很是温柔矜贵。
湿潮的河风将他的衣袂吹起,周遭四寂无人,他的孤影看上去安静且冷寂。
皎皎身后泼墨般的及腰青丝随风晃动,海棠琉璃花步摇摇曳生姿,清冷的月光化作朦胧光晕在她周身,轻舞弄清影。
月下看美人,让人不禁恍惚。
李琎如陈潭古井一般的漆黑眼眸忽的渐渐变深,目光缱绻痴凝。
他只是突然觉得,远在天边的朗月,近若手边的地上霜都突然消失了,只有不远处甲板上那抹娇俏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夜色寂寂,河面空濛。
甲板空无一人。
李琎腰间别着一只白玉箫来到甲板上。
他将白玉箫取下,轻轻抵到嘴边,悠幽的箫声在他修长的指上饶旋后从指尖流出。
不会,两只羽色素朴纯洁,体态飘逸雅致的仙鹤踏月而来在他头上盘旋,最后驻停在李琎前方的阑干上,鸣声相和,孤傲尖唳。
何夜无月,何夜不可笙箫?但少闲人如二人。3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亭台楼阁,天光地色一白。4
檐下青铃晃动,碧竹离枝飘扬,簌簌成声。
廊庑下挤满了人,两边的抄手游廊上不断有婢子端着氤氲着白汽的热水往房间里送,然后将充盈着浓郁血腥味盛满了血水的盆子端出。
裴老夫人身上穿着青绉绸一斗珠的羊皮褂子搭无袖方领宝照纹刺绣比甲。
她坐在立着锁子锦靠枕,铺着金线闪坐褥的屏背椅上,脚下还铺着五福献寿的绒毯。
身边围着一干丫鬟女眷个个敛声屏气,佳色如云。
穿廊风入,霓裳锦裙漾起美好的涟漪,如斑斓的春花绽放。
“老夫人,傅太医来了。”一个大仆人激动的声音穿过穿堂中央紫檀木大理石屏风传来。
“快些扶我起来。”裴老夫人将手伸出。
她身边站着的一位肌肤丰盈,腮凝新荔,披着大红羽纱面披风的妇人忙不迭将她扶了起来并嘱咐她当心。
大仆人肩上挎着一只药箱先行一步进了廊庑报信。
傅太医甩着大袖疾步而来,他身后还跟了一个头束子午簪,灰青色道袍的童子。
“傅太医,有失远迎。”裴老夫人面带喜色。
因着裴家世代簪缨,而裴老夫人又身有超一品的诰命,傅太医躬身朝她见了一礼。
“见过裴老夫人。”而后他抬起眸来,由着童子将自己的肩头雪清理干净,微微颔首,“那老夫便先行进去了。”
门牖阖上的那一刻,裴老夫人起伏的心潮终得平稳。
傅太医曾是宫内最有资历的太医,精通各自疑难杂症,手间医术可让枯木回春。
前些年他辞了宫内的职务,云游四方。
若不是这次得知他在江陵府附近山上采药暂居,她的心肝肉儿怕是危在旦夕了。
心中大石暂落,见身边的姑娘婢子也面露倦色,便都赐了座,新添了几盆银骨炭又传仆人往大厨房端了些热茶和蜜饯果子来。
裴老夫人双目微阖,手中握着一百零八子的菩提手钏心声念佛,另一手搭放在檀雕案上,面上摆着一只铜炉,上面五支香已燃尽。
最后一支香燃烬,香气随着云浪般上腾的烟气消弭变得缥缈。
这时,童子火急火燎地跑了出来传热水。
定是里面的情况不善了。
佛珠自裴老夫人手间滑落,她整个人微微一颤。
身边的女眷婢子面色各异但都屏了声,唯独廊上挂着的各色鹦鹉画眉等雀鸟像是突然炸开了锅一般叽喳吵闹。
“妙清。”裴老夫人强作镇定。
她今年方过六十,是在场中年数最大,亦是说话最有威严和分量的。
若是她有任何一分的慌乱流露,在场的估摸登时便要乱做一锅粥。
“是。”戚妙清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莲步上前,恭敬地问道:“老祖宗有何吩咐。”
“遣人将这些雀鸟先撤了,免得影响里头傅太医施针。”
戚妙清面露迟疑,“可这些是三哥儿平日最喜欢的了。”
裴老夫人淡淡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戚妙清忙不迭唤来仆人婢子将金丝笼取下。
暮色四合,日头西沉,雪停后的院子笼罩在一层浮光中。
抄手游廊上不断有婢子来往,但都静悄悄的。
一个婢子端着盛着血水的盆出来的时候,脚下不慎踉跄。
血水撒在了雪地上,像朵朵绽放的鲜艳红梅,触目惊心。
裴老夫人将头别去门牖处,迫使自己不去乱想。
戚妙清见状,板着脸正想训诫,她正思忖着是罚俸还是打几十板子丢给牙婆发卖的时候门牖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张面蒙细微汗珠疲惫的脸映入了众人眼中。
“傅太医如何了?”
裴老夫人站起身来,面上虽无波无澜,但话音方落后唇线却抿得甚紧。
“裴郎洪福齐天,现下已脱险无大恙,这些日子按照这张方子多加调理。”傅太医从袖中掏出一页纸。
“那日后还会再发吗?”裴老夫人面上浮起一层淡淡的慌然,她蹙起蛾眉问道。
傅太医深思熟虑后答复,“不好说,裴郎先天有弱症,本因调理得益调理得益心病肺疾控制得甚好。”
他顿了一下才缓缓开口,“自那年腿折后,某见其意志愈发消沉,想是未按时服药才会到今日这般羸弱。”
叹了口气,“要不然也不至于突发心疾从马上跌落,内外兼伤啊。”
裴老夫人唇瓣翕动,半天却未说一句话。
傅太医这番话她了然,裴昀的情况虽是暂时稳定下来了,但若是不按时进汤药还会复发,甚至会更严重。
“那便有劳傅太医了。”她嘴角艰难地挤出一丝苦涩却释然的微笑。
待心情平复后,裴老夫人在身边老妈子的搀扶下走进了屋子,留下一干女眷在外等候。
裴昀喜阔朗,故他寝居的三间大屋间不曾有隔断。
因常年体虚,便在睡房外安置了一处小书房作以消遣。
裴老夫人穿过悬挂着甚多的书法字画的书室后,灯光顿黯。
裴昀的寝居外的玄关以及内里挂着重重叠叠的薄纱帐。
上面有草书笔墨,其间氤氲着极苦的寒香味,仿佛从终年积雪的山巅落下的寒霜。
静静地躺在床上,裴昀侧脸俊秀,有几分苍白,额上蒙着涔涔的细汗,正看着帐幔定上的荧亮的东珠愣愣发神。
灯光黯淡,唯眼角微微上扬的凤目黑白分明,素日也是干净澄澈的。只有病情太重病得太久,漆黑的眼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黯然失光。
裴老夫人坐在裴昀床边的杌子上,握着他的手,看到他面容消瘦,只觉得心肝都颤着疼,“玄渡,你可算醒过来了。祖母可担心坏了。”
裴老夫人将裴昀的手握着说了甚久的话他的手心才逐渐温热。
裴昀却一直蹙着眉,面上无波无澜,也未曾答白。
…
婢子来通传了一声后,得了裴老夫人的首肯,戚妙清便进来了。
这屋里地龙烧得甚旺,她方走到帐幔处就觉得背心烧得慌。
里面的香气又苦,她捏着绢帕在鼻前嫌弃地扇了扇,整理了下衣着便走了进去。
“三哥儿怎么样了。”戚妙清未见其人但闻其声。
她一路走来只觉屋里灯光黯淡,方才差点一不小心踩到了裴昀养的波斯猫上,便叫人一路掌了灯过来。
灯光大亮,裴昀一时未适应过来,便将手臂挡在了面上。
“你也是的,每次都莽莽撞撞的。”裴老夫人肃着脸训斥,而后没好气的问道:“你来做甚。”
戚妙清显然是被震慑到了,她垂着首站在一侧,柔声到,“一则来看望下三哥儿,二则想与老祖宗商量下筵席的事宜。”
裴老夫人目露寒光睨了她一眼,“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后面那件事我一会与你再谈。”
戚妙竹;“是。”
她笑吟吟地走到裴昀床前,“三哥现下怎么样了?可觉得有哪儿不舒服?”
“多谢阿嫂关心,暂时死不了,下次若是要死会提前通知你来吃席。”
裴昀卷着铺盖翻身朝里,“我当吃饭了。”他淡淡的说道。
裴老夫人面露喜色,现下他方醒来,有胃口说明在恢复,是好事情。
她连忙朝身边的老妈子吩咐传菜。
戚妙清不禁花容失色,她用持刺绣着墨兰的绢帕挡住自己应惊讶而张得能吞下半颗冬枣的嘴。
嘶这脾气怪的瘸子怎么知道自己方才在咒他死。
她正想着,裴昀突然翻身过来,眯起细长的凤眼,漠然而倨傲地看着她,嗓音微哑,“怎么嫂嫂就这么想吃我的席?”
见她惹了裴昀不快,裴老夫人将戚妙清带出去训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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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昀抱着引枕坐在床边,墨发有些凌乱地散乱在肩头。他看着远处吞云吐雾的博山炉,眉头愈绞愈紧,心跳如擂鼓。
外面一阵浅浅的脚步声响起,他的耳边突然又有一万只振翅的苍蝇一般嘈杂。
一色碧澄蓝衣提着食盒的婢子鱼贯而入,将盘碟筷箸整齐摆放在桌上后便退在一旁颔首等待吩咐了。
“都退下吧。”裴昀的发用丝带简单高束起,他坐在铺着金色丝线编织的波斯猫的圆桌前,挥退众婢子。
在一旁侯应的浮光、跃金二人,上前来将食盒中的一色菜肴呈众星拱月状一次摆放,中央的是一道滋补的药膳。
浮光拿来两只琉璃瓶,用茶匙挑出一匙儿花露放在盛有温水的被子里轻轻搅拌,登时香气馥郁。
“郎君是要先喝玫瑰露还是木樨露。”浮光举了举手间两只杯子。
桂花露即木樨露。
这花露是用蒸馏的方法提取的植物精华,玫瑰本身有活血化瘀的功效,而木樨能疏通肝痛。
裴昀现下喝再好不过了。
方用温水净过面,裴昀额角的碎发些许湿濡在面上,他的嘴唇仍旧无血色,或因屋里地龙生得旺,面上隐隐有红晕。
他极其慵懒地用微微蜷缩的手指指了指玫瑰露的琉璃盏。
跃金给裴昀盛了一碗梅粥和一碗梅花汤饼放在他面前。
“这梅粥是厨房用今晨的雪水和新采的绿萼梅煮的,最能提高食欲呢。而这梅花汤饼便是按照郎君惯来的吃法,将白梅、檀香末水以及绿豆面和做面皮在鸡汤中煮制而成的。”
裴昀床上躺了约莫一个月,经日吃些流食,现下他看到不远处的拨霞供和莼菜鲈鱼脍忍不住食指大动。
但方伸出筷子,跃金的一声低咳便将他打断了。
“郎君,你空腹胃虚,当先食粥。”
时人觉得粥有滋补的功效,《粥记》中记载每日起,食粥一大碗,空腹胃虚,谷气便作,所补不细,又极柔腻,与肠胃相得,最为饮食之妙诀也
裴昀(微笑):“”
跃金又给他布了用菊花幼苗和甘草水调山药粉一齐煎的菊苗煎。
裴昀欲哭无泪。
这些菜的名字倒是很阳春白雪,但是吃上就不一定是这么回事了。
他是真的很想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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