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努力抱大腿的第58天
碧空如洗,树木的枝桠上抽出嫩色。春意渐浓,当是进行户外运动的绝好天气。
马球会这一天,皎皎已经期待了太久。
回长安一个半月多,连齐国公府地处的东北隅都未逛透的她,自是不会放过每一个可以出去透气游玩的机会。
十一皇子的这处宅邸很大,几乎占了入安苑西南隅的大半边,是他入主工部后才接手的。
这座宅邸的前一位主人是他的亲皇叔,先帝在时极为受宠,后因在封地造乱被今上下令剿杀,宅邸自也收回了朝库。
三人一路赏光,行的有些慢,到马球场门口的时候,热身赛已经开始了。
开局未多久便有一方进了球,惹得看台上的宾客阵阵欢呼,声音高扬,激地裴昉心中的血一热,跃跃欲试。
仆人在前方引路,三人来到了看台二层事先预留的位置。
这处观瞻视角极佳,能纵览赛场风光。
精彩绝伦的比赛间不乏让人熟悉的身影。
“哟。”双肘撑在栏杆上俯着身子瞰视的裴昉很是眼尖的注意到了马球场上奋勇英姿的赵玙之。
他转过头来揶揄到端坐在座位上气定神闲地饮着茶的裴昀,“你瞧你大舅子多厉害,方才那颗首球就是他进的。”
裴昀飞了他一眼刀,冷‘嘁’了一声后说到,“无聊。”
“表兄在那?那?”
一路迈着小块步子走来的皎皎,浑身发热出了些薄汗,嗓子也是渴得要紧,现下正饮着冰酪浆解渴,但甫一听闻赵玙之的名号登时便激动地将碗盏放下,激动地撑起身来探望。
裴昀斜了皎皎一样。
就一个长安城纨绔子弟之首的赵玙之便让你激动城这样?
“那儿。”大手向前一伸,裴昉指向赛场上一身穿湛蓝色窄袖袍,头上用黑巾幞头高束发,脚上蹬着黑色长锦靴包裹修长而有力的小腿,胯坐在骏马上向击框快速奔去的男子。
说时迟那时快。
马球场上两队加起来有二十人,以红蓝作区分,博弈间移动速度疾快,很容易让人眼花缭乱。
皎皎找到赵玙之的身影时,他正手持着偃月形球杖,偏向一侧微俯身。偃月形状的球杖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好的弧度后,只听一声清脆的铜锣响声,又是一记好球。
激动地吹起了口哨,裴昉鼓着掌,喝彩到,“好球!”
皎皎也由衷地赞叹,“好厉害啊。”
却闻裴昉‘嘁’了一声,他笑道:“这还不算厉害,你是没见过老三打马球,简直是大杀四方,场均十球简直是小菜一碟。那挺拔的身姿,便是站在球场上不动,也自成一道风景线。”话末,他嘿嘿一笑。
“欸欸欸我给你说啊。”裴昉下意识地朝后方看了一眼,而后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当初长安城的马球会,但凡有玄渡参与的,那场面。”他的表情极其夸张。
“那些贵女赠给他的手帕一日累下,打结串成条后我能用来打秋你信不信。”裴昉笑得很是灿烂。
皎皎轻笑。
只晓得裴昀当初是在马球场上折断了腿,未曾细想他是有如此风光的时候。
不晓得,他现下只能桎梏在座位上观赛是何心情。
他的注意力再次被欢呼声吸引了去,草草结束了话题。
皎皎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极其压抑克制、绵长而轻微的叹息声。
裴昀?
她不禁回过头去。
裴昀似乎方才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他现下略微怔怔地看向球场,凤眸微微眯起,面色依旧是云淡风轻,只是幽深如海的眸子里有失落浮现,察觉到皎皎看向自己后很快便消散不见了。
唇瓣微微张开,皎皎想说些什么,心中拟好了草稿,却又都涸在了嘴边。
安慰的话?或是打笑的话?显然都不合时宜的。
与其不说,好过不合时宜说错话。
所以皎皎只是看着裴昀淡淡笑了下便转回了身去。
“诶,奇怪。”一拍栏杆,裴昉的话音里满是惊讶。
是时皎皎早已转过身来与他一同观赛,她便问道:“二哥在奇怪什么?”
“瞧见那马杖上裹了圈金镂铂的没有?”
皎皎点点头。
裴昉解释,“这是宫里头的马球队。”
“宫里头的马球队?”皎皎的面上满是讶然。
“对啊!”裴昉一挑眉,兴致勃勃地开始讲解到,“在我们豊朝啊,上至圣人下至贵族和各级官吏都对这马球爱不释手,先帝在时还特地颁旨将打马球作为军队的训练内容,这豢养几支心头好的马球队作为观赏不足为奇吧。”
“而且我给你说啊,这支球队叫做乌云逐月,在坊间的人气也高的很。去岁高句丽和新罗的遣唐使来学习马球的时候便是让他们打的表演赛。”一谈及马球,裴昉便如数家珍。
经裴昉这么一说,皎皎倒是将马球赛里头的玄机给听出来了。
虽是不分男女,但阶级区分性是很强的。
马球比赛的要求甚高,不仅要有旷阔、可供二十人奔马驰骋大施拳脚的场地,还得要有精良得装备和优质的马匹。
在这居大不易的长安城内,若是未有祖传的房产,想要置办个宅邸,仅是靠寻常营生,当是个累死人的活计。再说这打马球必备的马匹,对于出行只能用牛车、驴车的寻常百姓,无疑是很难实现的。
而王公贵胄往往又讲究私人性,重重叠叠的高墙围布着,还有人把守,所以观瞻亦是很难达成的。
“诶,奇怪啊。”抚着下巴,裴昉眯着眼在赛场上搜寻了半天也未锁定到他的目标。
他自答道:“这十一皇子怎么没上场啊!”
“十一皇子若是上场该在那一边呢?”皎皎好奇地问道。
“自然是和大舅子一队咯,他俩若是双雄合璧,这乌云逐月兴许有些撑不住。”接下来,裴昉便将马球场当作沙盘,给皎皎分析局势,以及他说这番话的缘由。
“大舅子和皇子都擅进攻,他们两人执马杖各进攻对面左右翼,然后陆昭玉绕后夹击,这得彩头简直不要太容易。”
“可惜啊!”裴昉轻叹了口气,言语间略带惋惜,“现在就大舅子一个火力猛的在场上,他又不论队友形势,一个劲猛生突围,对面的攻势他们这边又抵挡不住,一个劲地保守防御。哎!”
陆昭玉?
心思不再马球上,有些飘忽的裴昀忽的抬起了眼帘,他手间的碧玺串一滞。
陆昭玉不是在江陵府好生生地做官吗?怎么回长安了?
伸手绕着马场的占的地方,裴昉虚虚画了一圈,“这当是又扩建了。”
“又?”
“对。”裴昉回答到。
“长安城但凡能上台面的人建的马球场我基本都去过,唯独入苑坊这处,我只来过一次,这算第二次。”裴昉笑道:“第一次来还是沾了玄渡的光,他中探花郎的那年,琼林宴后受邀来的。”他又兀自地感叹了下,“这十一皇子也是舍得在马球场上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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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球场上一处独辟的高看台上。
一个身穿湛蓝色窄袖,周身都是打马球装束的男子负手腰间,面色平静的俯瞰着眼下的一切,漆黑的眼眸间蕴满了桀骜不驯。
玉冠高束发,金玉十二面细腰带掐劲腰,更显男子身影修长而挺拔。脚蹬黑色长锦靴,将他细长而肌肉感十足的小腿勾勒地淋漓尽致。腰间系着一块碧玺玉,上面用篆书阴刻了一个‘琎’字。
如此风姿不是十一皇子李琎还有谁?
他身边站着一个通身黑色,五官深邃,面相威严迫人的男子。
反差极强的是。
男子对李琎异常维诺恭敬,面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和他习惯性紧绷的面部甚是不登对。就连一旁服侍的宦者连连睨了他几眼后,身上一冷颤,嗓子眼像是卡了苍蝇一般腻歪地垂下了头,连着摆了几下。
这笑,着实有些渗人。
“裴将军,你怎么不下去打两把?”李琎的尾音里带着很轻的笑意,转过身去看向他,“本王听说你们裴家子弟的马球技术可是精湛的很,我记得,嗯记得齐国公膝下的那个探花郎叫什么?”
扶着额角,李琎蹙着眉面色认真地想了下,却是未想起。
裴将军?
对于而下入朝不过一年,尚是个从五品下驸马都尉的裴晟来说,李琎这番或虚或实的恭维实乃折煞他了。
他故作谦虚地微微颔首,而后浅笑着回复到,“是臣的堂兄弟,裴昀。”
“哦!裴昀!对,就是他。”李琎转过身面向赛场,一拍栏杆,轻叹了一声,“到底是天意弄人,可惜了哦。你兄弟在长安城马球场风光驰骋的时候,大大小小的马球赛的彩头可都被他给拿了个遍,若说大满贯,简直不足为过。”
“只可惜本王那些年未在长安,难得与他一番切磋,日后怕是也无机会了。”李琎很是晓得分寸,只是隐晦地提了下便再无下文了。
裴晟虽是陪笑,仗着李琎背对着他,目中的阴毒却是半分不加掩饰。
中眷裴氏虽是绵延生发得强盛,但未被这光芒笼罩福荫的裴氏子弟大有人在。
而裴晟觉得,不偏不倚,自己便是其中之一。
入行伍近十年,帐下人头百余颗,多次副帅领兵击退边境骚扰作乱的吐蕃和薛延陀,在漠北都督府亦是历练了近四年,可谓是战功赫赫。
且其父早年护驾有功,被伤及要害后便再不能拿起兵器,圣人垂怜,实质的金银奖赏外便是封赐了从三品下的武散官,而今在翰林院挂闲职作编修。
但世间只晓得万夫莫敌的齐国公,任谁也难思及他那个而今愈发注重酸文褥节、万事只讲究和气一家亲的本分性子的父亲。
也因如此,裴晟觉得所有的功名都被大房自私地占有了去,年年复深,心中的怨念累积地愈发深厚。
裴昀,不过是一个先天弱症的病秧子,就算当初风光一时,被赵太师亲称天纵之资又如何?如今还不是一个少了人搀扶三步都走不远的死瘸子?
可偏偏为什么?
这十一皇子和裴昀一面都未见过对他的态度和连连热脸献了好些时日殷切的自己截然不同。
“瞧!赵玙之拿彩头了!”李琎一喜,声音里满是高兴。
他说话间觑了眼裴晟,后者很快将面上的凝重散去,立马换了副嘴脸。
他走到李琎身边,蹙眉思量了下,附和到,“赵七也就马球上行了。”
李琎与赵玙之有些交情,算不得深厚,但也晓得,裴晟所言有假。
赵玙之可是很能露锋藏拙的一个人,通俗讲,他世故圆滑,偏偏又聪敏得很。
虽是不以为然,但懒得去戳破,李琎便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而后他话锋一转问道:“听说你兄弟在江陵府成亲了?”
十一皇子为何会关心这个?
说没见过,太过直接了,不好不好。
却来不及细想,裴晟舒展开眉头回答,“是有此事。”
“新妇如何?可瞧过。”
裴晟面露难色,却极其实诚地回答到,“某方从漠北回来不久,前日才着家,只是去看望了祖母以及伯父。”
李琎瞧出了裴晟脸上的端倪,晓得他是想拐了,他径直开门见山。
“你误会了。”
“本王是略有耳闻,听说这桩亲事是与赵家结下的。”他将目光移到下马的赵玙之身上,然后冲裴晟一挑眉,“这赵玙之怎么着也算是你半个大舅子吧。”他爽朗地笑着拍了拍裴晟的肩头。
裴晟面部一绷,却是碍于李琎的威严不敢彻底沉下。
“方才开球前,我与赵玙之投了会壶,他当时便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今日必拿彩头。”
马球会的彩头通常是簪子。
“他说是拿来送给他家妹子的,当时我还好奇,这赵太师一脉的赵家最小的赵七那来的妹子?该不会是在平康坊认得那种吧?”李琎自顾说着,打趣的笑容是愈发灿烂了。
他一把重重地拍在栏杆上,嘴角勾起一丝令人摸不透的笑意,“未想到竟是裴昀的新妇,我倒是更好奇了。”
天下竟有这般的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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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玙之登上看台的时候已然满头大汗,窄袖袍的衣襟紧贴在胸口,他气喘吁吁地冲着皎皎笑着喊道:“嘿!皎皎!”
正在吃着各种蜜饯果子的皎皎循声看去,回应到,“七表兄。”
她起身相迎去。
却是未注意到,方才赵玙之唤她的时候,裴昀先她一步偏过了头去瞧。
将手头的偃月形马杖递到身后的忍冬手中,赵玙之接过皎皎递过来的凉茶,大喝了一口,然后用袖口拭了下额头上蒙着的汗珠,“方才我拿彩头了,瞧见没?”
当皎皎点头予以肯定时,赵玙之便开始趁势夸耀起自己来了,“我那个绝杀球瞧见没有,什么乌云逐月,我那完美的一杖打球击锣,简直就像这破云的曦日一样。”他上挑的眉宇间满是春风得意。
“来,这个给你。”赵玙之将收在袖间的簪子拿出递给了皎皎,他担心皎皎不收下,便先发制人,“这簪子是女郎别的,我留着也没用,家中的姐姐又都出了阁。七哥还未正式送过你什么东西,且收下罢。”
踌躇了一下,皎皎是收下了,垂眸看向手中这支鸢尾花造型的簪子,阳光透过紫色的宝石折射出极其好看的光芒,耀得人不想挪开眼去,的确是很漂亮的。
冷哼了一声,裴昀说了句‘无聊’后便将茶盏中半烫的茶水一饮而尽。
“你该不会是吃味了吧?”裴昉注意到裴昀时阴时晴的面色揶揄到。
连个眼刀也懒得飞给裴昉,裴昀一声不吭,只是沉着脸空无目的地注视着前方。
裴昉却是压低了声音,“你这头一遭做人女婿,有些事不明白,阿兄可给你理清道了。谁的醋你都能吃,这大舅子的醋你可吃不得。”
裴昀白了他一眼,“无聊。”
醋?
简直笑话。
我裴昀光明磊落,怎么可能吃她的醋。
除非乌头白,马生角。
不然绝计不可能。
“我从不喜欢吃醋。”
不打自招?
“哦?”裴昉一挑眉,嘴角清浅的笑意满是戏谑,他故作糊涂地说到,“可是我也没注意到你吃饺子的时候蘸的是酱油啊。”
裴昀冷不防地凝向裴昉,后者立马收住了笑声将唇线抿紧。
握起手边的茶盏,裴昀缄默不再言。
视线落在两人中间间隔的一只方桌案上,上面除了几碟原封不动的吃食外,还有一只插着桃花的花瓶。
裴昉注意到,这桃花枝怎么断了一簇?
很快他便在裴昀沾了桃花瓣的袖口上找到了答案。
啧啧两声后将折扇打开,裴昉将头别到马场上去。
呵!真是一生要强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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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想是我来得不巧,都吃好了呢?”赵玙之换了身淡蓝色的长袍,白玉带掐劲腰,摇着扇子走了来。
这句话显然是对皎皎说的。
她手边的桌案上,一只高脚小碟子里面的果核已然撂了个小山堆。
皎皎略显羞赧地朝赵玙之颔首笑了下,然后端起杏仁冰酪喝了半口。
拈起一颗成色极佳,外形圆润饱满的嘉应子放入口间尝了下,赵玙之渐渐地蹙起了眉头,“这味道,倒像是宫里头的。”
“宫里头?”皎皎偏头看向他,面上略带不解的神色。
蜜饯果子竟也会分民间和宫里头?她觉得,马球会上的蜜饯确实是要比从前外头吃到的更上口些,却也未到会去细思里头有这层玄机的缘故。
将扇子一阖,赵玙之挑眉,“对啊,去岁年末的时候,我随太爷爷一同去群英殿参加圣人办的宴会,前菜里头便有一味蜜饯果子,口感是独特而细腻,外头是尝不到的。”
“外头为何尝不到?”
皎皎觉得,这蜜饯若是有差异无非便是果子的品质种类以及用糖的好坏了。
“这宫里头有四司六局,其中便有一个蜜煎局专门做蜜饯的,用的是婆罗门的法子制的蜜糖,这口感能差到那去?”
原是如此。
皎皎这才恍然大悟。
赵玙之本还想多给皎皎说些宫内宴会的盛况,却被裴昀一声很不合时宜的清咳打断了。
赵玙之:“?”
“哟,我说今儿个阳光明媚的,怎么一进这看台就这么冷了,还以为是倒春寒了呢。”
“原来是”抚着额角,赵玙之蹙着眉头做思索状,“是”
如此装模做样思索了半晌,赵玙之面带痛苦状地用扇柄瞧了瞧脑袋,“近来圣贤书读多了,脑子里墨水装多了,这妹夫的名字一下便想不起来了。失敬失敬啊。”
裴昀:“”
你这故意的很明显。
裴昀是不打算理会赵玙之的,但同时他心中也暗忖到:平康坊的头牌脸上有几颗痣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皎皎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的火花感,她准备打圆场。
“郎君,表兄叫你呢。”
“你表兄什么时候来的?在那?”
“就在我旁边坐着啊。”
“有吗?”裴昀偏过头来,径直将好整以暇地笑看着他的赵玙之忽略掉。“我今日眼睛不太清明,可未瞧见你说的那位表兄。这耳朵倒是听到了些不该听的,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了,头一遭瞧见这么着急复工的苍蝇。”
赵玙之:“?”
好你个裴昀!
“喂!”
“那个!”
“就你。”赵玙之冲冷着脸看向他的裴昀挑眉。
“你知道我是谁不?”
裴昀:“”
无聊。
裴昀极其敷衍地弯了下嘴唇,“愿闻其详。”
赵玙之嘴角得意第上扬,宣示到,“我是你大舅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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