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天生贼骨

一整天，袁小飞都是恍恍惚惚的，恍若丧家之犬。

        他也曾去过警察厅门口偷偷看过，朱启钤带着李璇玉等人还在做最后的努力，袁小飞很想走过去跟李璇玉做个告别，可是终究是觉得这时候他们都在心焦忙碌，自己大可不必这时候去告别，太显得矫情了，只要陆小婉真的如她所说有能力救出李哲文等人，自己也算是还了他们的恩情，互不相欠了。

        惴惴不安到了第二天一早，警察厅的人真的把李哲文等人给放了，所有人包括李哲文都不知道这些警察为什么会放过自己，不过这个结果真是让袁小飞又惊又喜，他想起这女子走前说的话，要他今日中午去六国饭店找她，想来她是很有把握的，真猜不透这妖孽一般的女人，到底有什么样通天的本事和关系网，竟然还要屈身在朱启钤的身边当助理，这不能不让袁小飞越发得好奇，当然他更好奇的是，这个女人会给他提出什么要求？

        到了六国饭店，虽然是中午时分，但也坐了大半的人。

        这六国饭店位于东郊民巷核心区，算是北平最豪华的一家饭店，这里是外国的使馆区，六国饭店又是由由英、法、美、德、日、俄六国合资所建，所以是北平各国公使、官员及上层人士住宿和餐饮的首先选择，也是达官贵人聚会的场所，以袁小飞的身份，平日里是不可能进入这个场所，所以过来时，他还专门换了一套衣服，白衬衣、棕色夹克和黑头皮鞋，看起来亦是多了几分潇洒和帅气。

        陆小婉早就到了，她坐在二楼左侧的包厢内，正面朝窗外抽着细长的香烟，不得不说，这女人抽烟的姿态是很美的，风情万种的女人若是做起原本属于男人的事情，便会是一道绝美的风景，比如抽烟，比如喝酒，再比如穿上男人的白衬衣。

        陆小婉就是属于任何男人都无法抵御的类型，魅惑、自信又不失柔弱，她总是能在任何时间地点恰如其分地展示自己作为女性的诱惑力。

        袁小飞大大咧咧地坐在她的对面，这女子才幽幽地回过头，笑道，“这么早就来了，现在还不到午时。”

        陆小婉给他倒了一杯茉莉花茶，这是北平人最流行喝的茶叶，淡黄色的茶汤微微晃动，散发出淡雅的茉莉花香味。

        袁小飞突然觉得有点燥热，拉了拉衬衣的领口，仰头干了这杯茶水，问道，“说吧，你要我干什么？”

        陆小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幽幽道，“急什么？你就不想跟我多坐一会，你要知道这京城里，想要跟我陆小婉吃顿饭的，可以从这里排到。”

        袁小飞撇嘴道，“那得几万号人吧？也太夸张了。”

        陆小婉又笑，而后指了指桌子上的几盘菜，一一介绍道，“别着急，先吃点东西，现在快入冬了，按理说该吃些铜锅羊肉，但是那东西味道太膻了，西餐呢我也不爱，就点了些我常吃的菜。这是马兰头豆干。春天的时候，很便宜的，不过这个季节想吃到它就不容易了，整个京城只有他家有，是从浙江那边专门种植运过来的，不便宜，但值这个价。”

        “这是他们的招牌狮子头，用娄县蟹的膏黄，配上天津的梅花猪，三分肥七分瘦，用鸡汁黄酒煨两个小时，松松软软才最好吃。”

        “这是清蒸白鱼，白鱼清明的时候最肥美，不过我最爱这鱼的鲜味，这时候吃倒也显得更鲜，加一点点过来的青葱就很好了。”

        ……

        陆小婉点的几乎都是淮扬菜，她一道菜一道菜地介绍着，看得出来这女人平日里生活的极为精细，但袁小飞对吃的东西并不是很感兴趣，在他看来有酒有肉便是好餐，像这种上流社会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物不厌奇的做法，他并不是很认同。陆小婉却很是享受这一过程，毕竟她浑身上下的东西都精致惯了，抽的烟、喝的酒、吃的饭菜、见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没有一样是粗鄙的。

        袁小飞胡乱扒了两口，随口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陆小婉笑了一声，“你说救李哲文吗？”

        袁小飞停下了筷子，很认真地点了下头，他很想知道这女人的手段，但同时也有些担心陆小婉为此付出了太大的牺牲。

        陆小婉又点了根烟，淡淡道，“没什么，很简单，那个鲍处长本来就有求于我，我就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

        袁小飞不太信，“就这样？”

        陆小婉也点了点头，面色轻松道，“就这样。”

        很平淡，波澜不惊，似乎对陆小婉而言，这并不是多麻烦的事。

        但袁小飞并不是很相信，他知道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何况是让一个侦缉处处长放走一个他不喜欢的人，所以陆小婉一定是付出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代价，想到这他突然有些心疼，不过既然陆小婉不肯说，自己也没必要刨根问题，他正色道，“不管怎么样，你帮了我大忙，我就该报答你，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陆小婉吃吃地笑道，“你真是太性急了，一顿饭给你问的都吃不安生。那好吧，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帮我去前门大街的远山堂偷一样东西，那个戏园的老板胸口有一个鱼形挂坠，我要你帮我把那个挂坠取回来。”

        “你要我去偷东西？”袁小飞愣了下。

        “不然呢？”陆小婉侧着头微笑着，“这不是你最擅长的事吗？奉天城的小贼，黎光耀的徒弟。”

        “你调查的很清楚嘛！”袁小飞冷笑。

        “我想知道的事很少有查不到的，再说调查你的身世又不是多麻烦的事。”

        袁小飞开始摇起了头，“我虽入过贼道，但我不是黎光耀的徒弟，他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也早已不是老荣行的人了。”

        “你金盆洗手了？按规矩来了吗？你师父，贼道的人都在现场见证了吗？”陆小婉连着发问。

        “你懂得可真多！”袁小飞无奈道，“反正我不做贼了。”

        “说来说去，你是不想去咯？”陆小婉飞了下眉毛。

        袁小飞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是入了这女人的圈套了，果然漂亮女人的话都不能相信，只是陆小婉确实也帮他救回了李哲文等人，自己也不能言而无信，只能说这真的就是命，你越逃避，他偏偏越靠近你，命运如此，女人也是如此，你越怕一样东西，那东西反而时时刻刻处处会出现在你生活里，无法躲避。

        “我有的选吗？”袁小飞情绪有些低落。

        “你觉得呢？”陆小婉的声音轻轻柔柔，“你这么讨厌做贼，为什么还要入行？”

        陆小婉的话让袁小飞想起自己第一次为什么去做贼，并非因为他活不下去了，也并非因为他贪图荣华富贵，他是恨，他恨那些害死他父亲的官员和人，可他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他没有别的本事，只有手中的六小弦和一些父亲传授的粗浅武艺底子，他报仇无门，走投无路，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即将结束的时候，他终于去了黎光耀说的那座白塔。

        那里是贼道长老的聚集地，贼道的八大长老见了信物很快就接纳了他，传授给他本事，只是袁小飞性子也倔强，一直不肯拜祖师爷入贼道，他只想练好了本事，能够靠近那些他仇恨的人，然后一杀了之。可能是因为有黎光耀的指示，也可能真的是因为袁小飞的天分太好了，贼道的人对他很好，他不拜相便不拜相，他要学什么就教他什么。

        短短几年的时间，袁小飞就学会了下六门的本事，这奉天城的贼分为上下六门，下六门分别是眼、耳、口、鼻、心、身六术，皆是贼道的基本功，若是这六个基本功练好了，出门在外，有人的地方就不会饿死，完成了下六门的考验，就可以修炼上六门的本领。四年前，在袁小飞十六岁的时候，他练完了下六门的本事就离开了白塔，在一个夜黑无月的夜晚，他潜入了领事馆，亲手杀了那个诬陷他父亲的山口矢真，并将罪名嫁祸给了另两个仇人，几日后那两名中国人也被秘密处决。

        大仇得报，他并未有任何喜悦，因为黎光耀说的没错，任何人只要上了贼船，就一辈子不可能脱身，年幼的袁小飞以为，自己只是为了报仇而已，他不入贼道学了本事报了仇就可以彻底脱离，重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是长大后才发现，贼一个字已经深深地刻在他的血肉骨头上，他的一切一切都跟贼道有关，就算挫骨扬灰，洒出来的也是一个贼字，黎光耀说，这就是人的命，知天命而顺天命，便是人一生最应该做的事。

        他袁小飞天生就是贼骨！而且是贼王的骨！他当时第一眼看到袁小飞时就知道这个人以后是要当贼王的。所以，即便他的父亲不死，他袁小飞也是要去做贼的。

        他以前不信，所以嗤之以鼻，总觉得人的命运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他想做贼就做贼，不想做就可以不做，没人可以逼迫他，可是命运总是弄人，多少次他想丢了手中的六小弦，有多少次他在他父亲坟前发誓，要金盆洗手，可是命运似乎总是一次次地向他宣告，他袁小飞终究是无法脱离贼道的。

        所以，这真是自己的命吗？这妈的命！

        袁小飞双眼微微泛着血丝，似乎在做着剧烈地挣扎。陆小婉也没有说话，只是别过头自顾自地抽着烟，仿佛在等袁小飞的决定。良久之后，袁小飞终于是咬牙道，“好，我答应你，七天之内，我帮你把玉坠拿回来。”

        陆小婉推了下早已倒好的酒，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小婉在这里先预祝小飞哥旗开得胜，手到擒来！不过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那个人的身手非常了得，硬取是绝对拿不下的。”

        袁小飞道，“我取东西自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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