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第8章

        那你现在在哪里？

        你接过蛋包饭和猪肉味增汤，趴在吧台的最边缘，旁边的蜥蜴人用他结实的两臂把他面前的蛋包饭捂得更紧了一些。

        “……不会抢你的。”

        你把自己缩得更小了，第一次食不知味，平时你来的时间大多数是临近员工餐的时间，店里没有眼前如此爆满的情况。

        这是洋食店，还是游戏世界？

        你摁开屏幕，锁屏中间的“考试”和“ddl”之前夹着“你”。

        “结账吗？”

        一位黑发的女生站到你的身边，声音直接在你的大脑当中响起。

        你的手机“啪嗒”掉在地上。

        “不、呃，是的，结账。”

        “不好意思。”

        她的长尖耳在黑发当中若隐若现，“失礼了。”

        手机没事，不过，你没有多余的钱去买手机，因此丝毫没有把手机砸坏或者换个新手机就能摆脱游戏的想法。（会不会是一款穷神设置的游戏呢？偶尔你会这么想。）你尽力把落下的作业都补交完，如果积压下来的话，落后的任务总会像是滚雪球般越积越多，身体却没有如医生所言那么脆弱，高强度学习了三天的你仍然精神奕奕。

        “不知不觉就通宵了……”你钻进被窝，手机震动着发来一条line。

        “季代，要一起去新年参拜吗？”

        你翻出一套更厚实的运动装，和佐仓约好在祭典的入口标志处见面。对面已经在line上历数章鱼小丸子、烤鱿鱼、捞金鱼和恋爱占卜。

        “听说会很灵验的！”

        穿着可爱浴衣的千代挽着你汇入国中美术社同学的团体，虽然解签处排着不短的队伍，不影响大家叽叽喳喳的热情。

        “你抽到了什么？”

        千代举着她的中吉，“解签人说我高中入学式那天就会有好运的！”

        你展开卷曲的纸条，上面浓墨饱满的“凶”，下方补充了，“风波不断”。

        “挂起来吧！把坏运气留在这里。”

        「loading……」

        “咒术师等级？”家主沉默了一瞬，“想要也没什么，那么，按规矩，先从四级的评定开始吧。”

        你茫然地看着四周——一切都像是过场动画，画面中的你在家主面前确认使用反转咒力进行扩展应用的术式是反转术式的一部分（消灭咒灵2），随后分别坐上了“前往四级、三级咒术师评定考场”的车辆，再次交付两次任务。

        家主抚着胡须，沉吟片刻，抬眼望向你，“现在来看，你的能力对于咒灵是无须担心的。问题来自于其他咒术师。继续下去未免太出风头了。”

        “你的年龄还小，日后还有机会，不必在意一时的评议。”

        榻榻米在脚下扩散，四壁名家手笔的装饰画垂挂而下。

        你眼前出现了语音输入条。

        “如果我能做到，那我就去做。”

        家主缓缓地露出一个微笑，那笑容你很熟悉，因为你们长相风格都极为相似，面对面就仿佛照到了镜子。身为家主，也不过是头发苍白、脸部略有皱纹的偷懒建模罢了。

        “你还真是阿堇的孩子。”他留下意义不明的话，就快刀斩乱麻般安排道，“这次让甚尔与你同行，朗信联系辅助监督和总监会，具体的行程安排时间去问直毘人。去吧，有人问就说老夫已经同意了。”

        要说有什么方便的地方，那就是火焰旁边都会自动显示名字和面板，不必再伸手点点戳戳——虽然但是，这样一来，远远望过去就是一片透明的壁障。你试了几次，终于能够稳定地用左眼的眨眼频率控制视界转换，火焰，透视，普通人，火焰，透视，普通人。

        好累。

        你斜瘫在车辆的后座上，视线直接投向稳定的甚尔。

        太棒了，你不由自主地感叹，就好像是沙漠里行走的流浪者终于遇见了真实的、而非海市蜃楼的绿洲那么快乐。湿润眼球的泪液温柔倾覆，你打了个哈欠。

        “……”

        定位为保镖的男人，身上的肌肉不自在地紧绷了，动手的信号隐隐压抑在他算不上纤细的指尖，“在看什么？”

        “你。”

        你快乐地回答了他。

        奇怪，太奇怪了。

        甚尔想摆脱那道视线，从没有掩饰的意图的视线。没有攻击意味的凝视，带着释然、放松或者欣喜的情绪，无法习惯。不，他为什么要习惯？

        自从他意识到自己毫无咒力的体质时，其他人就很难意识到他的存在。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是如此，贴近到身边也会被下意识忽略掉，唯一的好处是，在进行处理诅咒师的工作时能获得不少便利。

        实际上，由于由他祓除咒灵需要损耗对等等级的咒具，任务情况若有万一便使得经济利益得不偿失，因而，他的工作内容大多与诅咒师有关——好处是，这也让他靠杀手的身份接到了稳定的私活。

        上次被这样注意到还是去参加六眼的生日宴会，被六眼注意到，只有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却被感官拉得很长，也让他忽略了被推出去的女孩的视线。

        “你在看什么？”

        “你。”

        一脸认真地说废话。

        纯黑的眼睛，单纯这么描述的话可能无法体会。一般来说，普通的眼睛都是棕色调或者琥珀色吧，但女孩的眼睛是全然的纯黑色，难以分辨瞳孔与周边模糊的界限，黑洞般令人生疑。与之相对应的，眼白则泛着健康的微蓝。

        甚尔把“为什么”这种疑问句压在舌尖停留着，总之，这次任务之后，肯定不会再见面了。

        “啊，你不高兴了吗？”

        她极为缓慢地眨了一下左侧的眼睛，把头转开，偏硬的、同样黑到发蓝的发丝垂落在正绢常服上，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对不起，如果不高兴的话就算啦。”

        奇怪。

        太奇怪了。

        「会开心吗？如果甚尔会开心的话……」

        脑海里突然闪过了这样的片段。

        他抬手挡住隧道过后猛然绽放的光线，纯黑的、与眼白部分交界极其分明的眼睛此刻正将视线投向窗外，毫无知觉般望着街景。按理说，这样无论什么色彩的眼睛也会很怕突然的强光，但她眨眼的频率固定地很均匀。

        “就是这附近，”辅助监督降下车速开始介绍，“是由三年前学校故事为原型而形成的传言，经过论坛和手机短信小说的形式而形成的二级假想咒灵。”

        「任务：又是新的一年，三年a班的书桌总是多一套，你能帮帮这所学校的校长吗？」

        任务描述好简略。

        你推开车门，辅助监督的劝告和脑内的「祝君武运昌隆」重合在一起。

        帐自穹顶一点蔓延，天色迅速转黑。

        其实你怕黑。

        胆小鬼总是害怕黑暗，看到阴影就会自动联想到让你莫名其妙就会感到恐惧的画面。这时候应该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美好的画面上。比如，在阴暗的楼梯间爬楼梯的时候，不要把注意力分给被晚风吹动的塑料薄膜和破了洞的旧玻璃窗，要努力想象温馨的、亮着暖黄灯光的客厅、浅色的地板、熟悉的沙发，连沙发的触感也一并想象，越详细越好，这样不知不觉就能走到家了。

        小时候被自信使用“脱敏疗法”的长辈吓到噩梦连连的你就是这么努力说服自己走回家的。

        “……”

        老旧的木质楼梯吱呀一声，你终于站到写着“三年a班”的推拉门前。

        甚尔因为暗色而更加幽深的眼睛眯起来，“这么害怕，乖乖呆在家里不行吗。”

        “我可帮不上忙。”

        “唔，”你移开视线，注视着散发着蓝色火焰的桌椅，桌椅之中坐着一位脸色苍白的男生，他注意到你的视线，友好般伸出手向你打招呼，“这么早来学校吗？真是勤奋啊，季代同学。”

        一步步接近，你伸出手与他交握，“山田同学，你好。”

        “你该去休息了。”

        冰冷的火焰向上窜起，融化的、苍白的面容在溪流中扭曲后滴落，“早上好，山田同学。”

        “山田同学，今天也很愉快呢。”

        “山田同学，今天有认真听课吗？”

        “早上好，山田同学，今天也来得很早哦。”

        男女年轻的声音交替后并行，一整个班级的同学坚持不懈地对空桌椅问好，仿佛桌椅的主人从没有离开过他们。终于，在十年前那一届三年a班的毕业照片上，空余下来的前排座位冒出了浅白的影子，山田同学在影子里苍白地微笑。

        你知道那并不是山田同学，甚至连志怪小说里提到的鬼也不算。那只是学校学生的愧疚、恐惧或者是其他负面情绪的集合体，一团燃烧着的、淡蓝的火焰。

        虽然是火焰，但却比冰水混合物还要让你难以忍受。

        “你也是背负着不合理的期待诞生的孩子啊。”

        你面对着空气里的萤火虫，恍然大悟，“连自主意识也没有，只会变成空空的桌椅等待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那个，你的同学们都毕业三年了，呆在这里是找不到人的。”

        “你想要找到人吗……不对，你没有意识，”你放过了萤火虫，萤火虫融化成更细碎的星尘。

        任务提前完成，虽然你没有解释清楚事件更详细的起源，提交给总监会更完美的分析报告，但是广义上来说还是完成了的。

        你其实不太想要这种空闲——只不过游戏内部也存在疲劳度问题，一旦超过就会提出「游戏时间与未成年人保护协议」，不是练习收益减半就是收益归零之类的惩罚措施。

        理论上，你可以24小时不间断地等效率地升级，在sims系统中就是如此。尽管技能等级高低不同，但经验的积攒是毫无障碍的。事实是，在你上升“二级咒术师”之后，面板就出现“可能进入瓶颈期”的提示，简直就像现实技能训练一样，一点儿也不游戏。

        辅助监督在商场附近停下车，表示有两个小时自由的休整时间。

        看到右上角的日历，你疑惑地分析片刻，才想到佐仓千代对你说的话，出远门之后要带伴手礼回来。你经常因为这个理由收到千代手绘过的贝壳、当地特产零食和写满问候的明信片。另外，节日期间可以送礼物、写贺卡来传达心意。

        “心意不传达的话，就像玻璃杯里的水，眼睛有时候可能已经看到了，但嘴巴没有喝到，根本没有解渴，水和人都会很痛苦。”

        佐仓握住你的手，在你狡辩“贺卡上写不出真心话”的尴尬时刻认真传递着她的想法，“……不可以逃避。”

        虽然还没有明白“不可以逃避”的前后缘由，你已经养成了节日、特别纪念日和出远门之后会准备礼品的习惯。在线上认认真真用手打字，即使平日里不熟悉的同学也会发过去简短的信息，然后收到同样的简短回复和各式各样的新款表情包。这种事在你通宵前都没有放弃。

        不过，只有给千代塞东西的时候才特别开心，回复也是如此。

        进入商场范围内，习惯带给你的惯性越来越强烈。

        你检查了金钱额度，评级考核也算做任务的一部分，所以你也确实得到了部分金额。

        更合理了。

        那么，需要买什么？圣诞节促销，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的就是巧克力、酒水和玫瑰花。

        “甚尔，”你看着拥簇在一起，堆作金字塔的商品，“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没有。”身后的声音来得果断，“我只希望早点儿结束。”

        家主夫人，千惠理，家主，直毘人，朗信，念着名字，你把包装成一大盒的巧克力放进购物车，“好的。”

        ……

        “秋山先生，”下车后的你折回去敲了敲车窗。

        “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车窗后面苍白的脸缓慢显露。

        “圣诞节快乐。”

        “……您也是。”

        “牙医没有预约到吗？”

        “什、呃，谢谢。假期会去的。”

        摇晃的淡蓝色火焰，颜色猛然浅淡了一瞬，尽管没有熄灭。

        踏上上山的第一道石阶，你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不该给秋山先生留一支玫瑰花的。”

        你身后的沉默的影子听你自言自语着，“一支玫瑰花是我只喜欢你的意思。是要买六朵还是八朵来着……忘记了。但他看起来牙很痛啊，那边的火焰都要喷发出来了。”

        结界水波纹般融入你的身体，你穿过最后一重鸟居，转过身，“甚尔，圣诞节快乐。”

        “嗯。”

        站在低处，所以视线才与你持平的人勉强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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