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吾生也有涯
“你看得懂这些吗？”
耳旁忽然响起了一道女声，声音柔中带糯，有一丝江南女子特有的味道。
周晨转过头，发现边上那位女生正好奇地指着他手中的期刊杂志。
此时页面上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英文语句，除了文字外便是几组如蝌蚪一般的偏微分方程。
杨曦十分惊讶，想不到旁边这个男生居然可以看懂纯英文版的期刊杂志。她知道这种专业杂志是很考验一个人英文水平的。尤其上面还有复杂的偏微分方程，一眼就可以看出是理工科相关的内容。
“嗯。”周晨点点头表示肯定。
“你可真厉害！”杨曦由衷佩服道。
虽然她在学校的学习成绩也算得上优异，可每每碰到课本里出现复杂的公式时，她总是要头疼上一阵。
相较之下杨曦心里就非常佩服那些能把复杂公式看懂的人，在她看来，那些人的脑袋一定有非常特别的构造，不然怎么能看懂那些非人类“语言”呢！
“你好啊，我叫杨曦，是北京师范大学大三的学生，这次是暑假回家的。”杨曦露出笑容，刹那如绽放的兰花，清雅可人。
“你好，我叫周晨，中科大的，这次也是回家。”周晨笑了下，也自报家门，“不过我可不是过暑假了才回去的，我已经毕业了。”
杨曦有些意外，好奇问道：“中科大的本科生？”
“不是，研究生。”周晨笑着纠正。
杨曦更惊讶了，一双明亮眼睛不由微微睁大，目光落在了周晨脸上，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她确实没想到旁边这个人居然是研究生毕业。
“你看起来好年轻，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在读大学呢，竟然连研究生都读完了……”杨曦看着周晨的脸，唏嘘声中带着一丝怀疑的口吻，问道：“你确定中途没跳过级，读的不是少年班之类的？”
周晨哑然，无奈笑了笑说道：“你看我长得有这么嫩么，今年我都二十五了，要不要我把毕业证拿出来给你看一下？”
杨曦张了下嘴，娴静地摇了摇头道：“毕业证就不用拿出来给我看了，相信你就是了。”
随即美目一眯，俏皮道：“不过既然你比我大那么多，那我叫你周大哥好了！你呢，叫我小曦，或者曦儿吧。”
周晨呵呵一笑，觉得对眼前这个小姑娘挺有意思。一会儿恬淡自然如一股清冽的泉水，一会儿又顽皮活泼，如还没长大的小孩，反正自己的旅程还很长，不如跟她聊聊，何况对方还是个美女。
“周大哥，你看起来这么年轻，一定有特别的保养方法吧？”杨曦一边说，一边期待地看着他，似乎已经将周晨这个陌生人当作了自己的朋友。
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女人会排斥美丽，只要有机会，她们都会想方设法让自己变得漂亮。至少凡是有智慧的女人，从来都不会让自己的外表太糟糕。
“呵呵，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保养方法，可能是天生显得年轻吧。”周晨当然不可能告诉她基因液的事，信口编了个理由搪塞道。
杨曦可不知道周晨心里的想法，想到娱乐圈中确实有几个活生生的例子，便相信了周晨所言，心里微微有些遗憾。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一个人的旅程是孤独的，但两个人在一起，却可以有无数个话题。
事实的确验证了这一点，接下来的旅程中，周晨和杨曦从陌生到熟悉，彼此就一些琐碎之事愉快地聊了起来。
从家乡的风土人情，到各地的奇闻异事，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周晨成功用他良好的口才和渊博的学识将杨曦唬得一惊一乍，很有效地撩动着这位小姑娘的兴致。
杨曦的老家也是台州的，而且巧合的是两人居然还是同一个区，只不过分属的街道不同。两人的关系也因为这拉近了不少。
“对了曦儿，你是学生物的吧？”周晨找了一个话题道。
“咦，你怎么知道？”杨曦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周晨笑笑，道：“之前见你在看《生物反应工程》，所以猜你是学生物的。”
“哦！”
杨曦恍然大悟，开口道：“周大哥猜得没有错，我是学生物的，下个学期就要分流到生物技术专业去了。”接着她聊起了在学校里的一些有趣见闻，同时对学校在生物方面的招生表达了强烈不满，大致就是怪学校招收的本科生太少，以至于她除了室友之外，在学校里连亲密一点的朋友都很少。
对此周晨不甚了解，不好发表意见，只听杨曦向他娓娓道来，才知道原来北师大的生物技术专业是生命科学学院下面的一门专业课程，大一时统一通过“生命科学与技术”这一学科宽口径招生，一共才招七十人，前两年接受通识教育与学科基础教育，经两年培养后，再由学生自主选择进入“生物科学”或“生物技术”两个专业方向，也就是大三时分流出两个专业。
杨曦选的是生物技术，总共就一个班级，满打满算三十人。
可不正是我的朋友很少，怎么想都是学校的错么！
随即想起了什么，弯下身在她随身携带的包包里翻找了几下，拿出两本书。其中一本正是她之前所看的《生物反应工程》。
在周晨疑惑目光下，杨曦抱怨起来：“周大哥你不知道，这本《反应工程》好难好难的，虽然有很多内容在考试的时候都知道该怎么套用，可原理性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无法彻底的理解。”
她苦着脸，看着书的表情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周晨会心一笑，道：“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说明你修炼还没有到家，看样子还要多下功夫了。”
“道理我懂啊，所以哪怕放假了我还带着课本学习呢。”杨曦点头。
“你这么用功，一定会弄懂的。”他看得出杨曦是一个外表看起来柔弱，实则非常自强的女生，也只有这样的女生，才会在火车上时都抱着课本学习。
周晨能给予杨曦的，唯有鼓励。很多事情只有自己努力了才能有所收获，这是周晨从自身方面总结出来的经验。
杨曦点点头道：“《反应工程》我倒是不怕，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不过另一门课就麻烦了。”说着她展示了下手里的另一本书，这是一本叫作《无机及分析化学》的书。
“这门课怎么了？”周晨诧异地问。
“这本书里有讲到量子杂化轨道的内容，就像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还很复杂，拿它我可算是没辙了，考试的时候连怎么套用都不知道！”
杨曦一副望眼欲穿，恨不得撕了这本书！这回连“知其然”都没有达到，说明连门槛都还没有迈入。
作为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这门课简直是把她折磨得太悲惨了。她一直认为在那些出彩的女生身上，大致都能找到“才华馥比仙，气质美如兰”的气韵美，她当然不甘心只是作为类似花瓶的存在，好不容易找到个宣泄口，便一股脑地向周晨诉苦，完全忘记了她与对方才认识不久。
周晨默默聆听，成为了忠实的听众。他是过来人，太理解这种需要发泄的心情了。
记得他大学那会儿也碰到了几门难度极高的课，这种课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折磨起人来那是不要不要的，偏偏不学还不行。那滋味就像被人绑住了架在火上一样，底下的火烤得你外焦里嫩，别提有多么销魂。
他以前听一个混沌学的数学系学长自嘲过，一开始以为自己学的是混沌学，可没想到最后反而把自己学成了混沌。可见当遇到这种烧脑的学科时，如果不好好理一理思路，学着学着就会乱作一团的。
周晨当然没有接触过《生物反应工程》和《无机及分析化学》，不过听了杨曦的抱怨后，他专门通过蛋蛋对这两门课进行了一下了解。随后，他大致能理解杨曦的心态了。
《生物反应工程》这门课很难，难点在于它公式极多，而且涉及的绝大多数公式都非常复杂，什么物料传递、能量传递、反应动力学等等等等，如果没有有效的学习方法，确实是非常麻烦的。
至于《无机及分析化学》，则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其余部分都还好，说难倒也不难，但量子杂化轨道部分，却实实在在坑死了一大帮学生。
这种又是涉及物理化学，又是涉及量子力学的内容，可以说很大程度挑战着学生对现实的认识。就好像有一天突然有人告诉你，你生存的世界是虚假的一样，一时半会儿你能接受吗？就算你接受了，你受到的打击会小吗？
科学是在不断发展和创新的，新的知识也是不断建立在旧的知识之上，它们有些是继承与发扬，而有些则看起来更像颠覆。
量子杂化轨道的理论基础在一定程度上是与过去十几年所学的“常识”相悖的，想要学习它，首先必须打破过去十几年所积累起的“物质模型”，对世界的认知进行一下“升级”。
过去，我们为了方便理解，就说原子是由原子核和原子核外面的核外电子构成的，而在这里，它告诉你另一个事实：原子核外面没有电子，它是电子云，是一种概率性的分布状态。只有当观察者去观察这个原子的时候，电子云才会呈现出某一个位置的“电子”的形式被观察到。
而这些电子云也叫波函数，所在的位置叫原子轨道，离奇的是，这些轨道居然还可以杂化。也就是彼此融合！
那就很麻烦了，以前，我们可以直接说化学反应是两个原子彼此靠近，然后各自提供一个最外层轨道上的电子组成“共用电子对”形成化学键。可是轨道杂化呢，它可没有那么简单。
多余便不再赘述，总之它早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原子轨道”概念，而是一种新的、更复杂的理论模型。而且这门课还要求学习者拥有极强的空间逻辑想象能力！
周晨不知道该怎么来安慰杨曦，都说学海无涯，庄子曾经说过，吾生也有崖，而知也无涯，以有崖随无涯，殆已。
什么意思呢？它的意思便是，人生是有限的，但知识是无限、没有边界的，用有限的人生追求无限的知识，是必然失败的。表明做什么事都不要绝对化，要适可而止。永远有你达不到的东西，又何必苛求。
也幸好杨曦不是那种钻牛角的女生，不然就算周晨嘴皮子再强，恐怕也起不到丁点作用。
漫长的旅途还在持续，红扑扑的夕阳下，兴奋了许久的杨曦终于觉得累了，她靠在椅背上，胸前微微起伏，很快进入了梦乡。
周晨见之，微微一笑，拿起那份英文版期刊杂志继续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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