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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但见蹙蛾眉,不知心恨谁


第82章  但见蹙蛾眉,不知心恨谁

距离边境几百里之外的郑元驹收到魏玄戈出事的消息后,顾不得有无蔺暨的指示,连夜赶到边境。

那夜给予魏玄戈建议的方自明在天山一战后已然无影无踪,众人才反应过来,原来谋士不是谋士!

“岂有此理!区区一谋士也敢从中作梗!”听了秦左的汇报,郑元驹气得嚼齿穿龈,一掌拍塌了木桌。

“是末将大意,若不是我们从未察觉,恐怕玄戈也不会……”秦左想起至今杳无音信的魏玄戈,声音微哽。

天山一战,无人敢忘,那日等他带人赶回去时,入目皆是一片血色,整个天山都被血淌红了。

地上堆满了尸体,有我军的也有敌军的,甚至还发现了阿史那勍的头颅,可唯独不见魏玄戈的身影,于是秦左便发了疯似的带着众人搜寻,整个天山他们翻了个遍,却只找到他平日里携带的随身用物。

虽不愿相信,但若在那样条件恶劣的环境下身负重伤,怕是凶多吉少。

无人敢说魏玄戈已死,但大多数人心中早已默认了他的离世。

“与你无关,莫要自责。”郑元驹调整气息,转头看着秦左道,“只怪小人奸贼,莫说尔等,若是我,恐怕也会听信了他等谗言”

谁能预料到,一个当作心腹的谋士竟是隐藏在自己身边多年的敌军奸细,平日里深藏不露,关键时刻却给了致命一击。就连魏玄戈这般谨慎的人物也被其迷惑至送死,可见对方的心机城府是有多深。

郑元驹想到那位桀骜英勇,如雄雄朝日一般璀璨夺目的少年,背过身长吁短叹。

都说外甥肖舅,魏玄戈的确与年轻时候的他很像,满身少年血气,有勇有谋,他也疼惜极了这位长姐的儿子,前些日子听闻他连夺数座城池后还在感叹当真是少年英雄,后浪推前浪。

却没想到如今不过短短时日便惨遭他人陷害,死于非命,真是天妒英才!

“这帮突厥小贼!我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郑元驹义愤填膺,掷地有声。

他定要用突厥皇室的鲜血来祭奠魏玄戈的亡魂!

郑元驹镇守边境数十年,直到魏玄戈新秀后起他才逐渐退居二线,如今重振刚威,锐不可当,领众兵一路杀进突厥首府。突厥老皇本就病入膏肓,心爱的儿子接连死了两个,大受打击之下一病不起,不久便一命呜呼,皇室内讧激烈,自相残杀,还没等大雍的军队攻进,便已死伤无数。

毫无统治力的突厥如今犹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岌岌可危,郑元驹一改稳扎稳打的作战风格,快速快决,短短半个多月便攻下了突厥首府。

他说到做到,带兵占领突厥皇宫的第一日便下令杀了所有皇室成员,死的死,埋的埋,若有不从者当场毙命。

因魏玄戈以功捐躯,蔺暨亲写悼文,停朝三日以示敬重,不顾众人劝阻,下令全国百姓为其服丧一月,其间停止一切娱乐、婚嫁,违令者斩,种种眷顾,倒显得比先帝逝时更为上心。

大军扶灵回京当日,全城百姓身着缟素,棺椁路过之处皆有百姓在道路两旁行跪拜之礼,磕头哭丧,一时城内哭声沉沉。魏国公府内所有颜色鲜艳之物都被取下,到处挂满了丧幡,整个府里死气沉沉。

沈澪绛披麻戴孝,与魏边夫妇,魏老太君等人站在灵堂前,看着下人高唱灵枢入府。

沈澪绛自从听到魏玄戈的噩耗之后,便整夜整夜的睡不着,稍一入眠,她的脑海里便会浮现出那人桀骜不驯的模样,嬉笑的,恼怒的,一切是那么的生动活泼,就像他从未离开过似的。

入目皆是白色,入耳皆是哭声,所有人都在为他伤心,为他流泪,可沈澪绛却像被抽了魂似的,丝毫哭不出来,只怔怔地望着秦左他们抬着灵枢入府。

沈澪绛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是个阴天,她的心就犹如头顶上乌云沉沉的天空一般,黯淡无光。

“砰。”的一声,沉重的棺椁落地。

众人见到那副金丝楠木制成的棺椁,哭得愈加撕心裂肺,整个魏国公府响成一片。

“老太君,伯父伯母,嫂嫂,秦左向你们请罪。”同样身着缟素的秦左红着眼掀袍跪在他们身前,哽咽谢罪。

“是我无能,无法及时救助玄戈。”

郑氏听了顿时捂帕哭得几欲昏死过去,魏边同样是闭眸落泪,原本雍容华贵的夫妇俩不过短短时日便苍老了许多,鬓边生了不少白发,显得极为沧桑。

白发人送黑发人,可见此事对他们打击有多大。

“嫂嫂,对不起。”秦左抬头望她,从怀里拿出两样东西,跪直了身递上给她。

沈澪绛垂眸看了一眼,赫然是她之前写给魏玄戈的两封信,原来不是信使漏下,而是他根本就没有机会收到。

见她不接,秦左已然做好被责骂的准备,却见她只淡淡一瞥便收回了目光,罔若未闻,踏着步子从他的身边经过。

沈澪绛来到棺椁前,盯着它许久才缓缓抬手,轻轻抚摸着那漆黑的棺盖。

“里面是什么?”

冷不丁听她询问,棺椁边扶灵的将士立马鞠身回道:“回夫人,因搜寻多日不见将军尸身,棺椁里头只放置了其平日里所穿戴的盔甲,披风,宝刀等物。”

沈澪绛听了却忽然轻轻笑起来,眼里满是凄然萧索之色。

“魏玄戈,你骗我……”

淡漠的脸色终究还是绷不住,滚滚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出征前的承诺,说好的平安归来,如今却只给自己运回来了一副棺椁,当真是可笑……

眼泪流着,她突然微微仰首,眼神坚定,斩钉截铁地道了两个字:“开棺。”

将士像是听岔了话,嘴巴微张,满脸诧异和不解,忙抱拳行礼拒之:“夫人,不可”

死要见人,活要见尸,只要看不到尸体,沈澪绛便永远也不会相信他已经死了。

见他不应,沈澪绛便提高了音量,一副不容拒绝的姿态,“开棺!”

“我是他的妻子,难道我连见一面的权利都没有吗?!”她含着泪,冷脸厉声问道。

先不说钉棺容易开棺难,死后开棺乃是大忌,一般只有结仇的冤家欲要开棺鞭尸才会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见她如此执着,众将士们皆跪下磕头,口中大呼:“夫人恕罪!”

魏老太君见此状,挥了挥手,立马有侍女婆子们涌上去,将沉浸在哀痛之中的女子拉离。

“夫人不可!开棺乃是大忌……”秋兰蹙着眉,摇头劝道。

“是啊,世子夫人,老奴知晓您心情悲痛,可也不能如此,您就让世子爷好好的去吧!”连魏老太君身边的老嬷嬷都上前来劝阻。

耳边嗡嗡地响,她们在说什么,沈澪绛完全听不见,只一味梗着脖子,往前探着身子,双手扒拉在棺椁上,抬着手胡乱拍打着,嘴里不停叫喊:“开棺!给我开棺!我不信!我不信他就这么死了!”

连跪着的秦左都从地上起身赶来,他看着不复以往温婉端庄的贵夫人形象的沈澪绛,心痛又怜悯,忙不迭地的劝慰:“嫂嫂,我知道你不愿接受,可玄戈在天之灵定不希望见你如此!”

提到魏玄戈,沈澪绛突然静了下来。

“玄戈……”

脑海里突然窜出一个声音,不停地诱惑催促着她:“去吧,去吧,该到阴曹地府里去陪他!”

见她终于静了下来,众人松了一口气,皆放下了警惕,可就在这时,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突然挣脱所有人的束缚,猛地拔步往棺椁冲上去。

“咚!”

洁白的额头撞在棺椁上,溅出了一片血花。

“夫人!”

“阿绛!”

“嫂嫂!”

众人惊呼,忙扑上前。

惊雷霹雳一声,空中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闪烁的白光照耀着倒在地上的女子。

脸面苍白,毫无生气,额上的血混着雨水流了满地,将身上素白的麻服都浸成了血衣。

“阿绛!”沈澪绛回头,看见魏玄戈正站在不远处朝她挥手大笑。

她心里一喜,忙跑上去。

跑到一半,却见人没了。

她停下了脚步,表情慌乱,四处张望。

“阿绛……”

又是一回头,笑容还未挂上,却见魏玄戈披头散发满脸血迹地跪在皑皑白雪间,身上源源不断冒出来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地面,曾经生龙活虎的男人只能半阖着眼,嘴角滴血,气若游丝地望着她。

“玄戈!!!”

床上的女子豁然惊醒。

“夫人!”

一旁的秋兰忙跑上前来。

脸颊冰凉,泪水已然流了满面。沈澪绛浑身颤抖,想起梦里魏玄戈全身都是血窟窿的惨状,还有那双明亮的双眼变得灰暗,看向自己时眼里满是悲伤与不舍,顿时崩溃不已,五内俱焚。

“啊啊啊!!!”

秋兰见她突然用双手紧紧地抱住脑袋崩溃大叫,斯里竭底,心疼得直掉眼泪。

就算是一向淡然自若的贵女也不可避免的为情所困,从淑女变成了疯妇。

“姑娘!”秋兰试图用力拉开她抱头的双手,以免加重她脑袋上的伤势。

额角上隐隐传来的痛楚提醒着沈澪绛,她被救了回来,没自尽成功。

“呜……为什么……”她抬头,双眼猩红地盯着秋兰,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接着又眼神涣散,神神叨叨地不停道:“我就该死……我应该去陪他……我应该去陪他!”

“姑娘!”秋兰抓住她的双臂,极力想使她清醒,“就算是为了小世子,你也得打起精神振作起来!”

孩子……

沈澪绛似是被她当头一棒打醒,怔在原地。

这是她的孩子,也是魏玄戈留在这人世间唯一的血脉。

没想到经过那一遭,肚子里的孩子竟然还没落掉。

“姑娘,您听我说。”秋兰见她终于慢慢恢复了平静,心里霎时松了一口气,继续温和地劝道:“您看,这孩子果然不愧是世子爷的孩子,这么小便懂得疼人,兴许……兴许是世子爷在天之灵察觉到您的难受,特意托了您肚子里的孩子来安慰您呢……”

说着说着她便哽咽起来,怕影响沈澪绛的情绪,又赶紧抬手擦掉脸上的眼泪。

那又如何,那个事事以她为先的男人再也不会在人世中出现,从此之后人们记得的,只有那个曾经在天山一战中壮烈牺牲的,一位姓魏的少年。

沈澪绛微张着唇,柳眉紧蹙,心口一阵阵钻入骨髓的疼让她几欲呕血。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

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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