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本日记（中）
怀着满心的好奇，张娅连忙将目光，看向了笔记中的那页文字。
她得趁着陈立翻页前，快速地浏览完这一页……
“1981年6月8号，天气，阴…”
“我叫陈立，我六岁了。”
“我的家庭很困难，我的爹娘经常吵架……”
“在吵架时，爹娘他们会吼我，说是因为我的到来，让家里变得更困难了。”
“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爹娘会生气吵架呢？”
“我又该怎么回答他们呢？”
“我记得平时，邻居的叔叔阿姨都夸我笑起来很好看。”
“所以我没有跟爹娘说话，只是冲着他们笑。”
“在我笑过之后，他们不再吼我了。”
“这个方法很有效。”
这一页日记上面，只有歪歪扭扭地几行字，字迹很潦草，张娅很快便看完了。
而正在她看完的瞬间，陈立也适时的翻页了……
他…似乎也在重温着这一本…记录他一生的日记…
“1982年8月16号，天气，晴。”
“我七岁了，身边的小朋友们都去上学去了。”
“而爹娘说，因为我们家条件不好，所以不能供我上学。”
“他们说，等过两年，我就要去地里干活去了，穷人家的孩子要早当家。”
“他们还说，这是男子汉的责任。”
“我不高兴。”
“这是不是代表，我要跟那些小朋友们分开了？”
“不行！我不想这样！我想要去上学！”
“我不喜欢这个家！也不喜欢爹娘！”
第二页的日记，同样很短，那是陈立七岁时记录下来的。
而看到这一页日记，张娅心中若有所思……
原来陈立在幼年时，过的如此艰难……
而这些事，陈立从来都没有对她讲过。
“这是为什么呢？”
张娅的心里，升起了一丝疑惑……
很快，陈立再次伸出手，又往下翻了一页。
这一页的日期，距离上一页，间隔很短。
“1982年8月24号，天气，阴。”
“我很高兴！我终于能去上学去了！”
“我想起了之前村里组织看过的电影。”
“电影里面的孩子无法上学时，会去跟别人家的大人哭诉。”
“等到哭诉完了，别人家的大人就会去劝阻孩子的爹娘，让孩子去上学。”
“这几天，我也用这样的方法去跟别人家的大人，还有我的爷爷奶奶哭诉了。”
“我不能说，我是因为别的小朋友都去上学了，所以也想去上学。”
“我记得电影里面，当小朋友说想成为科学家的时候，别人家的大人们都很高兴，都会夸赞小朋友。”
“所以我跟爷爷奶奶，还有邻居家的大人们说，我想去上学，我想成为科学家。”
“这很有效！”
“说完之后，邻居家的大人，还有爷爷奶奶，全都去劝阻我的爹娘了。”
“他们说我的爹娘不是个好爹娘，说哪有不让孩子上学的。”
“我知道了，原来爹娘是坏人。”
“所以我要让别人来帮我一起对付坏人才行。”
“可是等别人走后，爹娘全都阴沉着一张脸。”
“我觉得他们的样子很可怕，我只能继续对他们笑，我怕他们会打我。”
“但过了一会儿，爹叹了口气，说既然我想上学，那就让我去上了，不过他让我好好学，说如果学的不好，后面就不让我继续上了。”
“果然，我想的是对的，爹和娘全都是坏人！”
“我为什么每天都要跟坏人生活在一起呢？我很不高兴。”
这一页日记的文字，要多了些许……
而看到这一页日记，张娅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幼年时的陈立，早熟的有些过分……
他在那么小的时候，就不得不使用一些方法，来让自己的生活好过一点。
在张娅的脑海中，似乎已经脑补出了一个七岁的男童，面对父母唯唯诺诺的画面了。
她莫名地有些心疼。
她突然间觉得，她是不是错怪陈立了？
难道这本日记中记载的，只是陈立内心最深处的记忆，只是他不愿向别人展示罢了？
而现在，会不是是因为自己的死亡，又让陈立的心情变得奇差无比，所以他想再次在这本日记本上，记录下一篇日记？
在张娅的心中，生出怀疑的时候。
陈立又伸出手，将日记本，翻开到了下一页。
“1985年4月23号，天气，阴。”
“我十岁了，已经上三年级了。”
“我在班里的成绩，一直都是第一名。”
“其实我过的很不开心。”
“因为爹娘总说，如果我不能将成绩，保持在第一名的话，那就让我退学去做农活……”
“现在我已经长大了。”
“我知道，做农活很累的，每天都要经历风吹日晒。”
“不管怎么看，学习与做农活相比，都要轻松许多。”
“为了不去做农活，我只能努力学习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
“尽管因为我的成绩很好，会有很多人到我家做客，而他们，也都会夸奖我。”
“但爹娘虽然面带笑脸，但我心里清楚，他们其实并不高兴，从小到大，他们一直都觉得，我是一个负担。”
“我很羡慕别的小朋友，他们的爹娘，会在他们过生日的时候，给他们买好吃的蛋糕。”
“但到我过生日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声叹息，几句抱怨。”
“近两年，因为别人总会让爹娘对我好一点，所以爹娘之间吵架的次数少了很多。”
“但是当家里没有人来做客的时候，他们还是会吵架。”
“只是现在，他们似乎不再怎么吼我了。”
“或许是别人的劝阻，起到了作用。”
“果然，这些年来，我的想法一直是对的，爹娘是坏人，我是被坏人养大的孩子。”
“可是为什么我的命这么苦呢。”
“今天老师讲到了小萝卜头的故事，说小萝卜头凄惨的身世，值得我们同情。”
“尽管我跟其他的小朋友们表现的一样，都为小萝卜头的故事留下了眼泪。”
“但在我心里，其实并没有多少感触。”
“因为哪怕小萝卜头过的再苦再难，但起码他的爹娘，在他活着时，待他是极好的。”
“但我呢……”
“我的爹娘，对我真的好吗？我觉得他们好坏好坏啊……”
“其实，我也有点想死了……”
“我觉得活着真的好累好累啊……”
“我每天都要露出笑容，因为只有露出笑容，别人才会同情我，别人才会去劝我的爹娘对我好一点。”
“只有露出笑容，爹娘才不会吼我。”
“而且，我只有拼命的学习，才能不去做农活。”
“这样的日子，真的好累好累啊……”
“可是想死，我没有那个勇气啊。”
“而且，我连块蛋糕都没吃过，就这么死了，我的人生，是不是太不值了？”
这一页的文字很长，在看到这一页的时候，张娅的心里，只有无尽的心酸……
陈立的一些举动，张娅终于找到了答案。
原来，他一直以来，脸上时常挂着的笑容，只是他的习惯罢了……
他已经习惯了戴上面具生活，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张娅不由地为陈立的过去，生出了几分唏嘘……
而在这时，看到自己过去的日记，陈立微皱起了眉头……
他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几分阴沉……
他再次伸手，又将日记本，翻开了一页。
“1988年3月23号，天气，阴。”
“我六年级了，很快就要毕业了。”
“这几年，我每一天都仿佛度日如年。”
“一直维持着那份单纯的笑容，实在是太累了。”
“而我的爹娘，更是越来越让我感到作呕！”
“他们甚至都没有邻居家的土狗可爱！”
“连邻居家的土狗，在生完小狗崽之后，都知道要对小狗崽好。”
“但他们呢？他们除了会吵架，以及会抱怨命运的不公，抱怨我浪费钱之外，没有任何的作为！”
“我为什么会摊上这样的父母？”
“我为什么要这么倒霉？”
“前几天，隔壁的爷爷去世了……”
“他是为数不多，能帮我去劝阻爹娘，能去怪罪我的爹娘对我不好的人……”
“尽管他对我，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帮助，除了偶尔会给我几块糖吃之外，他也没对我做过什么。”
“但起码，他能帮我对付我的爹娘啊……”
“在他死的时候，我多么希望，死的是我的爹娘，而不是他！”
“我听说，当家里有人死了之后，活下来的人，会得到一笔丧葬费。”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的爹娘的呢？”
“如果我的爹娘死了，我是不是就可以用那笔丧葬费，独自生活下去了？我是不是就不用继续看着他们的脸色生活了？”
“哎…我又想死了…”
“我活得太累了……”
“不知道等小学毕业后，我还能不能继续上初中。”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到镇上去上中学，这样就可以离开我的爹娘了。”
“但是我听说，中学的学费更高，恐怕我的爹娘，很难拿的出来……”
“实在不行的话，看来我还得用小时候用过的那个办法了！”
“我现在已经知道演技这个词的含义了！”
“我得让我的演技，变得更好才行！”
又将一页日记看完，张娅的心里，莫名地感觉很悲哀……
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居然能让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天天盼望着父母能赶紧死……
又是什么样的经历，能让一个孩子，在生活中，无时无刻不戴着一张面具……
……
“嘿嘿……”
看完眼前这一页日记，陈立发出了有些阴冷的笑声。
他似乎又记起了，那满是悲痛的童年。
他缓缓伸出手，再次将日记，翻到了下一页。
“1988年9月8号，天气，阴。”
“我终于如愿以偿了！”
“我到镇上上初中了，而且还是住校生！”
“这样一来，我只需要周末回到家待两天就可以了！”
“之前我的那一番栩栩如生的演技，发挥了作用！”
“我在爷爷奶奶面前哭诉了很久，我说想跟他们借钱，用来上初中，等将来我长大了，会把钱还给他们。”
“在之后，爷爷奶奶叫来了爹娘，跟他俩语重心长的聊了很多……”
“最终，爷爷奶奶同意借给了爹娘一部分钱，用来支付我上学的学费。”
“爹娘拗不过他们，只能同意让我继续上学了。”
“我又一次在与爹娘的斗争里获胜了！”
“在到了学校后，我知道，从中学开始，镇里面就会有一些针对优秀学生的补助了，在之后，等上了高中，大学，还会有奖学金！”
“其实我并不喜欢学习，我喜欢的，只是钱而已！”
“只要有钱，我就可以摆脱我的父母，独自生活！”
“只要有钱，我就可以过我想过的日子了！”
“所以，我只能继续努力学习，我要得到补助，我要得到奖学金！”
“最近这两年，爹娘老的很快，不知道是不是干农活累的。”
“看着他们的样子，我丝毫没有感觉心疼。”
“他们…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死啊？”
“连我都无数次想要自杀了…为什么你们还不死啊？”
这一片日记中的陈立，已经十三岁了，除了过分的早熟之外，在那个时期，陈立的心中，充满了暴戾与扭曲……
张娅能看得出来，在那个时候，陈立就已经不太正常了……
他的心思，哪是一个正常的小孩，该有的心思呢……
但张娅却莫名地有些理解他……
她很庆幸，她有着两个待她极好的爸妈……
而陈立呢？
他有着那样的情绪，那样的心理，难道不合理吗？
小孩，其实跟动物一样……
他们能很简单的分辨，谁对他好，谁对他坏……
小孩的心思也很单纯，对他好的人，在他的世界里，就是好人。
反之，对他不好的人，在他的世界里，自然视为敌人……
“哎……”
张娅长叹了一口气……
而与此同时，陈立再次伸出手，将日记翻到了下一页。
“1990年10月23号，天气，阴。”
“我十五岁了，上初三了。”
“等到明年，我就初中毕业了。”
“我的成绩一直很稳定，为了我想得到的一切，我拼了命的学习！”
“因此，我一直都是学校里的第一名！”
“我获得了一些补助，学费减少了很多。”
“最近这两年，父母对我的抱怨少了许多……”
“除了怪我不能帮家里做农活之外，他们已经不再抱怨我需要花的钱太多了！”
“因为我的学费已经不多了，而除了学费之外，我从没对父母提过其它的要求。”
“我很羡慕同学们穿的新衣服，新鞋子。”
“但我从没跟父母提过，因为我不想跟他们对话，连看到他们那张脸，我都觉得作呕！”
“他们怎么还不死呢？”
“上个月，我的爷爷去世了，能帮我对付爹娘的人又少了一个……”
“我得快点变得强大起来！”
“只要我自己有钱！我就可以过我自己想过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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