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驸马
皇家的事不好掺和,尤其还是这么一位在历史上有过浓墨重彩记载的公主。
妘昭昭原想称病拒绝,可阳朔行事手腕凌厉,直接将烫金请帖送至她家中,丝毫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无奈之下,几日后,妘昭昭独自前去赴约,她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怎么只是作了一幅画,就被这位公主盯上了?
时至巧月,日子尚在先帝丧期,所以即便是阳朔公主的家宴,必定也不能大操大办,能简则简。
自几年前阳朔公主出嫁,从此搬离公主府,住进那位驸马爷的府邸中。可惜,这桩婚事是女方强求来的,驸马与公主只是一对怨偶,并不相爱。
在侍人的带领下,妘昭昭进入偌大的府宅中。
她是从侧门被阳朔派来的轿撵请进府,是以并不知晓自己究竟到了何处。
下了轿,丫鬟小厮领着她一排排往院内走,脚步踏过地板无声无息,生怕惊动内院休憩的那位主子。
妘昭昭跟着放轻脚步,她边走边想,当年阳朔下嫁的究竟是何人?史书对这段历史记载有些模糊不清,野史众说纷纭,她隐约只记得是一位朝廷重臣。
大邺盛世几十载,本朝身披光辉的官员尤为之多,她越刻意想记起来,一时反而愈发记不清。
穿过轩亭曲廊,其余奴才停在园门前,只留两个地位高些的侍女才得资格进去正房内院。
“姑娘稍候片刻。”
妘昭昭约莫等了半注香的时间,阳朔公主这才从容现身。
“涤非画师久等。”
妘昭昭下意识说了句无妨。
她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自然,不卑不亢,惹得阳朔公主不禁侧目,探究朝她看了一眼。
而后,妘昭昭跟随阳朔被带至府宅正堂。
阳朔坐在高堂上的太师椅上,她今日的穿着打扮甚是朴素,气势却一分不减。
堂前被一帘水波似的帷幔垂地隔断。里面的人能穿透细纱看清外头的情景,但从外面望进来,却仅能隐约瞧见一道朦胧身影。
妘昭昭在旁边席地而坐,面前的矮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她略一思忖,想起阳朔脸色那块墨色胎记,大概明白了她为何要垂帘。
不一会儿,堂前陆续有其余女子来此请安。
一帘之隔,妘昭昭抬眸望去,那些女子三三两两很是小心翼翼,坐姿极端正,个个低眉顺眼神态拘谨,一幅不敢高声语的谨慎模样。
她轻吁一口气,暗道所谓家宴,原来是后宅姬妾的小宴。
不过她注意到,屋内左右两排梨花雕木椅坐满了脂粉裙钗,离上首最近的地方却有一个坐东朝西的空位,好似缺席一个人还没来。
到底是哪位朝臣驸马爷,宅子里的女人未免也太多了些。
恰在此刻,阳朔开口,“画师动笔吧。”
妘昭昭思绪凝滞,突然有些不明所以。动笔……要她画什么?
这时,阳朔突然笑出声。
“画师早便知道本宫的身份,不是吗?”
妘昭昭长睫轻颤,继续装傻。
“你倒很有意思。”阳朔说着,尾音拖长了些,道:“本宫改主意了,今日你便为本宫作画。”
妘昭昭面色霎时淡下去,指尖搁在膝头上不着痕迹地轻敲几下。
她缓而慢地开始研墨,垂眸开始勾勒草图。忽地,笔尖在离纸一寸的上方顿住。
阳朔要她替自己画像,那她眉骨那处的墨迹,自己到底是画还是不画?
若不画,是欺罔之罪。若画,万一触怒这位阴晴不定的公主,她理都没处说去。
两条路,怎么走都是错。
妘昭昭心里暗叹,默默盘算着应对之策,毫笔在纯如白雪的宣纸上落下一个细小的浅色墨点。
阳朔身份尊贵,又是正妻,她没开口,那些前来请安的姬妾也不敢擅自离开。
气氛并不算轻松,甚至有些压抑。
妘昭昭竭力屏蔽这种噤若寒蝉的氛围,逐渐凝神专注于笔下画作。
绘画是一桩慢工出细活的事。妘昭昭慢慢沉浸其中,心无旁骛间,竟也忘记了阳朔的身份。
她时不时抬眸看她,好似面前之人并非尊贵的公主,只是一个寻常女子身份的模特。
阳朔扬眉,愈发觉得她甚有意趣。
妘昭昭的古画技艺是在这一世跟着她娘学会的,描好线正准备染色,外间却突兀传来一道问礼声。
姗姗来迟的年轻女子一袭水红色褥裙,细腰微弯下去,语气带着骄矜:“妾身见过夫人,向夫人问早安。”
日光渐移,此时已经临近正午时分,哪里来的请早安?
妘昭昭瞥去视线,见女子未等阳朔开口便自顾自坐到之前的空座上。
阳朔面色阴沉,扬手一挥,砸碎了手中的茶盏。
“檀美人这般不懂礼数,是谁教的规矩?”
地上水渍茶叶混合着烈酒一团糟,棕黑色的碎片溅到那位美人的脚边。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的碰撞声瞬间让其余人大气儿都不敢出。
妘昭昭下意识屏息,手下用毛笔蘸水点染的动作未停,心下却莫名不是滋味起来。
何苦这般挑衅到主母面前……
美人轻呼一声,却并不惧怕,好似有所依仗,捂嘴细音笑,“侯爷昨夜留宿在妹妹那处,是故今日起晚了,姐姐莫怪。”
阳朔气极反笑,厉色道:“来人,将檀美人带到训诫堂好好教一教。”
檀美人闻言色变,她尚未来得及辩驳,便被一位肃着脸的婆子强制带下去。
许是被绕了清净,阳朔似乎也没了小聚的兴致,于是遣退众人,叫她们都散了。
那些姬妾美人自然是马不停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妘昭昭愁苦睨一眼她们略显慌乱的背景,心底叫苦不迭。她们都走了,自己还不能离去。
不自觉捻了下发汗的指尖,她最后将石青颜料勾兑调配,晕染出衣袖的纹样来。
一个时辰后,画毕作成。
妘昭昭作的是工笔画,搁笔时后背里衣不觉已浸湿一层。
两位侍女一左一右上前将画接过,徐徐展开在阳朔公主面前。
妘昭昭捏紧掌心。
那副画上,阳朔公主眉眼处的印迹尚在,只是被她改浅了些,原本看上去尤为突兀的眉目霎时犹如远山青黛,山峦层叠,透出一丝山水墨画的意蕴来。
半晌,阳朔眼中流露出一丝满意,她不自觉抚上自己的脸,低喃:“若本宫真如画像上这般长相,便好了。”
说罢,她的笑意转瞬间又敛起。
还真是喜怒无常的女人啊……妘昭昭敛眸站在一旁不出声。
据她观察,阳朔公主脸上的黑色胎记长在表皮层,一般来说倒容易去除,只是古代没有激光美容,药物治疗方式虽说无法根治,但淡化印迹应当也是可以的。
妘昭昭隐约记得一些江湖郎中的草头方子,不过只是略想想罢了。她是嫌自己命长才会毛遂自荐替公主治脸。万一出了岔子,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好在阳朔并未再发难,她看起来相当喜爱那副画,命人收在匣盒内。
妘昭昭腹诽自己躲过一劫。
正琢磨着怎么开口辞别,门外忽又传来一道匆匆脚步声,伴随着高声叱责,帷幔被来人大力拉扯掀开。
男人气势汹汹,他脸色发青,上前就是一阵劈头盖脸地责问:“公主今日又作得什么妖!”
阳朔乍一见到他时身上那点欢喜尽数收起,她复又端起架子:“驸马何出此言。”
“后宅如此不安宁,公主还有脸问为什么吗?”男人一甩衣袖,气得额间青筋都暴起,“你这毒妇逼得檀美人悬梁自尽了,你知不知道!”
侍奉在侧的丫鬟婆子如鹌鹑一般皆不敢抬头,妘昭昭垂首,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朱色地板,顿时遍体生寒。
她有些麻木地想。
自尽?那位美人吗?
她方才只隔着一道帘子匆匆一瞥,记不大清她的模样了。只模糊想起她最后看她一眼,还是被捂住嘴巴挣扎不已的狼狈姿态,水眸中尽是惶恐。
几个时辰前,如同花一样娇艳的女人,便这样没了?
驸马爷仍在责问,神态狰狞几近咬牙切齿:“说!是不是你授意命人害她!”
阳朔公主面无表情,声音冷静:“本宫没有。”
“你将她带去训诫堂,不是要她死是什么!”
“驸马爷不要无理取闹,太为放肆!本宫只是让她学着点规矩罢了!”
终于,男人颓然垂下胳膊。
“和离吧,臣现下便去拟放妻书。”
说完,他便迫不及待负手离去。
此时,堂屋里安静极了,围拥的丫鬟婢子脑袋恨不得钻到地上。
妘昭昭本想化身透明人,奈何阳朔公主沉默片刻,又将目光转向她:
“本宫并无残害檀美人之意,画师可信本宫?”
妘昭昭想扯出笑来,嘴角往下压了压,却说不出话。
阳朔哼笑一声,笑容里掺杂几分凄凉。
“好个沈延,竟还是要走上这条同本宫和离这条不归路。”
妘昭昭眉心一跳,一颗心倏地直直沉坠谷底。
从踏进这府中开始,她总觉得,自己好似忘记了一桩很重要的事情,是她本不该也万万不能遗忘的。
直到听见沈延二字,脑中原本模糊的记忆顷刻间复苏。
沈延,晋雍开年间的早期朝廷重臣,同时也是阳朔长公主的驸马。
但这位沈大人在史书上笔墨记载只得一星半点,至于缘由么……
传闻夫妻二人因性情不睦,沈延终无法忍受阳朔的心狠手辣,决意与之和离,后却被长公主杀害于府中书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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