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凶手
往事听起来些许老套。
少年生于穷乡僻壤,早年间一家四口逃荒来的京城,后来身子骨不好的父母早早去了,只剩下他和胞弟相依为命。
他也没有名字,父母从来都是大娃、大娃的叫他。直到他被卖进沈府做奴才,机缘巧合之下又被阳朔所救,从此侍奉在侧。
那时恰逢阳朔心际苦闷,蒙受沈延后宅苦楚之际。
阳朔自小知道自己相貌异于常人,是以通人事后一直有意克制春思,凡心未动。直至遇见沈延。
一朝破戒,沈延成为皇亲国戚。
阳朔虽并不多欢喜,可生米熟饭,她别无他法只得将就随遇而安。本以为沈延好歹品性温良,嫁进府后才逐渐识清他真面目。
成为夫妻一年,同房虽不多,但阳朔一直无所出。她心有愧疚,料想自己这般模样也怨不得沈延对她避之不及。
直至撞破他与金屋藏娇的外室女子风流玩趣,甚至玷污了她的陪嫁宫女。
大邺并未限制公主下嫁的驸马纳妾,自此,沈延便不停往府里抬妾。
偏偏他有几分才气,封侯后在朝堂上也说得几句话,又得皇帝重用,为人装得一派文雅温和,旁人只道这样翩翩君子,即便有三俩红粉知己,也属正常风流。
从始至终,阳朔公主以为的意外不过是一场有意为之的图谋。
后宅美人被承宠冲昏头,总有一两个不长眼的会挑衅到阳朔头上,为护住自己落得清净,阳朔杀鸡儆猴,自此愈发恶名在外。
……
说到此处,少年微顿,双目无神,语气嘲弄道:“只因她貌若无盐,所有人都歪曲公主扒着沈延不放。”
妘昭昭指骨拢紧,掌心蜷起,长睫忍不住地颤动。
而对绝境少年施以援手只是阳朔的一时恻隐之心,随后长公主替他取了一个名字,叫子衿,两人姻缘就此埋下种子。
一个是嫁为臣妇的高贵公主,一个是低微卑贱的奴仆。这段感情自一开始本就注定见不得光,纵有蓬勃无比的生命力极力想破土而出,也只得死死压抑,深深隐匿在泥土里。
子衿说这些话时,嘴角微扯,表情半哭半笑,他轻声呢喃:“对公主,子衿甘为奴才。”
妘昭昭听得震撼,心尖泛起一阵酸酸麻麻。
须臾,子衿收敛情绪,瞧她沾上晶莹的眼睫,笑道:“难怪女人是水做的。”
妘昭昭瞳仁里有水光晃动,她瓮声瓮气:“你说这话是何意?”
“女人都这般容易心软,公主那么恨沈延,终不能硬下心肠。”
子衿说得似是而非,妘昭昭却直觉他话里带有深意。
“不要这么轻信男人。”子衿低道:“万一是我说谎,方才都是胡诌在骗你呢?”
妘昭昭怔了怔,神态认真回答,“没关系,那我也要谢谢你。”谢谢你为我送来这样一个百转千回、令人潸然泪下故事素材。
子衿怔忪,一时摸不准她的用意。
妘昭昭第一次见他时,子衿在她眼里仅是个单纯讨喜的小厮,现在整个人却透出一股反差的成熟老练。
意外地,她莫名想起姬曲生来。
她正欲开口说什么,子衿却看向阿花,岔开话题:“姑娘是第一次见我们家阿花吗?他好像很喜欢你。”
妘昭昭别开脸,不确定地说:“可能我本就招人喜欢。”
子衿:“我留意过,他方才转身看了我十回,却看了你十三回。”
妘昭昭下意识偏头望过去,撞上阿花对自己羞涩一笑的脸。倏忽,她心神微动,预感不对劲,她定定转目看向子衿,问:“你要做什么?”
子衿:“姑娘心思果真敏锐。”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一命抵一命,换他的公主殿下出来。
“阿花小时候生病烧坏了脑子,除我以外很少这样喜欢别人,就连公主来看他他都藏着不出来。”
说着,子衿脊背深弯,以手遮面,像是被极深的痛苦压垮。蓦地,他朝妘昭昭直直跪地不起,低垂着头说:“小的有一不情之请。日后公主不会不管阿花,但只求姑娘……得空能去看看他。”
阿花向来只听自己这个兄长的话,除非将他牢牢用绳索捆住,否则任谁也治不住他。可这位姑娘许是例外……
膝盖骨砸在青石板地上,沉重的咯噔声引得阿花都朝这边好奇看过来。
妘昭昭一惊,下意识连退两步,她伸手想扶他起身,“你这是做什么。”
子衿挣开。
“我知道是我强人所难,还请姑娘能应允。”
妘昭昭冷静下来,只问一句,“你预备去畏罪自首不成?难道是你杀的人?”
子衿微顿,肯定答:“是。公主生了一张恶人面,却比谁都心善,她确实恨沈延,却一直狠不下心。”
为证明沈延是自己所杀,他又将作案过程剥开揉碎来详细说给她听。
妘昭昭疑信参半,蹙起秀美的黛眉,故意拿话激他:“公主当真心善?我见她罚婢子的时候可是手腕凌厉得很,况她知道你有个弟弟,为何一直扔在这里,不好好照应?”
“不,不是这样……”子衿急道:“她……”
“莫慌,先不要轻举妄动。”妘昭昭打断他,柔声以作安抚,“你可否让我同公主见一面。”
妘昭昭想起阳朔送予自己的那一箱银钱,又掠过眼前少年布满红血丝的眼底,她突然觉得,若能做一回善心牵线月老,也未尝不可。
毕竟历史上的阳朔公主活到八十多岁,实打实的寿终正寝。
沈延在朝中多年汲汲营营,是以此次变故,不少官员极力痛斥长公主目无王法,无恶不作,纷纷上书主张严惩阳朔,将其绳之以法才可平民愤。
流言甚嚣尘上,皇帝无奈之下将她关押在侯府中的院房里,院外围着好些禁卫军不许她出去,只每日命人送来三餐。
阳朔被软禁在这破落院子里足足有半月余,她面上瞧不出端倪,却日日忧心忡忡,盼望能早些见到子衿。
呆坐在案前,她正想着日后不知该如何是好,屋门吱呀一声开了。
阳朔以为又是来送吃食的侍人,头也未回径直说:“搁在桌上罢。”
“公主~”
犹如银铃般的悦耳嗓音,尾音携着一丝灵动,不似往常沉闷的丫头。阳朔回首,眉头皱起,警惕道:“怎么是你?”
妘昭昭乖乖巧巧眨了下眼,凑到阳朔跟前,将食盒搁在桌上,拿出温热的饭菜。
“来,咱们先填饱肚子。”
阳朔不动神色看她,似是在想这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不愧是一对有情人,两口子对外人一样谨小慎微。
妘昭昭一边将热腾腾的菜色摆放好,又递给她一双银筷,似随意开口:“说起来,我同公主经历相仿。”
阳朔面色端正平整,半点不为所动。
妘昭昭轻笑,她撑起脑袋,自顾自继续道:“为何男子能三妻四妾,女子却要被所谓贞洁二字禁锢。”
即便繁盛如大邺,女子若被坏了名声,也不可避免会被世人议论。昭昭说这话时存有五分真心,就像她自己一样,救了姬曲生就要嫁给他。
不过姬曲生这厮比之沈延那种恶徒,勉强称得上正人君子。
但若是真有一日不慎被小人之流算计,只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哪怕贵为一国公主,同样不能免俗。
撬开信任,需得攻心为上。妘昭昭存心与她拉近距离,添油加醋诉说一番自己的经历。
果然,阳朔心防松动。她深受其苦,闻言不禁眸色隐隐波动。
妘昭昭幽幽叹了口气。原来杀伐果决的长公主,其实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红眼小兔子,戳一戳就能软下来。
见阳朔搁在膝头的双手抖得厉害,她喟然笑道,“公主,是子衿设法将我调进来。”
阳朔猛一抬头。
半晌,她颤着声:“你果然都知道了。子衿和你说的么,那、他可还好?”
公主铸下大错,原先在跟前伺候的近侍都被一一调离,子衿也是废了一番功夫才疏通好关系,避人耳目将妘昭昭换进来。
妘昭昭见不得他俩这样苦大仇深,她挎下脸也跟着故作深沉:“沈大人真是公主杀害的吗?”
阳朔毫不犹疑承认。
“正是本宫所杀。”
怎么一个两个都上赶这抢着认罪……妘昭昭别开脸,有点头大,她无奈垂眸,想了想疑惑道:“你既已认罪,怎么大理寺如今还在查案?”
阳朔冷淡道:“皇帝有意拖延保下本宫。”
奈何朝堂势力盘根交错,沈延一死,群臣施压,怕是这一回皇帝也不好做人。
妘昭昭又问她用得什么作案工具,阳朔口中所言的作案地点、时辰和子衿说的别无二致,连作案手法的细节都一模一样,要说这俩人没商量过她才不信。
不幸的苦命鸳鸯,或许在暗地里早已商议密谋过无数次。如今俩人杀人动机都有,那么到底谁才是凶手?
可,既已密谋已久,为何会选择这样明目张胆的作案方式,让沈延死在府中书房,岂不是更加显得罪无可脱。
有时说辞太过严密,反显得处处都是漏洞。
妘昭昭双掌托腮,脑中倏忽闪过一丝荒谬念头,她一拍脑门。
该不会……实则他们谁也没有动手,却互相认为是对方杀人,想替对方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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