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唱戏
如意酒楼的老板姓氏为叶,这酒馆原是她丈夫的祖产,只可怜他夫家托着一幅病恹恹的身子,撑不起门楣来。庆幸她却是个手腕凌厉的,接手后将酒馆生意经营得极红火,坊间邻里平日里都客气尊一句“叶老板”。
叶老板说明来意之后,妘昭昭与她谈了许久。
妘昭昭修葺书坊时特意留了场地隔断几间静室出来,里头放置矮塌与两团柔软的蒲团。
四壁是格外雅致的素色竹木,矮几上还安置一座玉色净瓶,斜斜插着一枝淡雅的木槿,入目尽是心旷神怡。
两人就在静室里对坐交谈。
“以鲜花作熏香,倒比那些艳俗香料考究得多。”叶老板四下环顾一圈,眸光流转,摇了摇圆扇又道:“妘老板巧思过人,好一个妙人。”
妘昭昭抿唇轻笑,不大好意思地回:“附庸风雅罢了。”
实则书坊修葺花去大价钱,阳朔留给她的资金流出去大半,并无闲钱购置香炉,索性折了自家后院的花来。
木门是在城郊处寻来的废弃竹材,连墙壁上的各处挂画也悉数出自她的手笔。没办法,谁叫她们穷,该舍得花钱的时候要舍得,不必要的银子,那就得开源节流、自给自足。
叶老板全当她妄自菲薄,将手中的书帕本挪至她面前,“我来此想与妘老板谈一桩生意。”
书册薄薄一本,被细细一层绢布包裹着。
妘昭昭眼神定定不置一词,等她继续说下去。
“你这话本不错,可知作者是何许人也?”
自然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话本是妘昭昭自己熬了几夜撰写出来的,用得是长公主阳朔与子衿的故事作底本,不过将俩人身份改得面目全非,情节也经一再润色。
妘昭昭心里门清儿,却不露声色,答:“实不相瞒,这话本也不知出自我哪一位先祖手笔,刚巧传到我手上,具体作者倒是不详。”
祖产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不详?”叶老板呵笑,“无碍。既是你先祖之作,如今也是你的家当,自然应该由你处置。我想同妘老板谈一笔生意如何?”
妘昭昭故作矜持颔首:“但说无妨。”
两人在静室里一直待到天际擦黑,喝完了整整三壶茶水。
生意商量得七七八八,叶老板起身作别,妘昭昭去送她。
进去时俩人还是彼此生疏客气得很,不过几个时辰,再出现就已经执手勾肩。
隔间的竹门推开时,环儿手里正拿着粗麻布擦拭书架,见她们亲热得很,直瞧得眼神愣愣。
叶老板离开之后,环儿蹭到妘昭昭跟前,语气泛酸:“小姐同这老板在里头待了一下午,商议什么呢?”
环儿打小跟着自己,妘昭昭自然了解她在想什么,轻笑道:“叶老板来这里找我谈一笔生意。”
环儿怔怔点头,忽又说:“半天怎么就能喝掉三壶茶呢,这茶叶是前日里新买的,贵得很呢。”
妘昭昭哑然失笑:“小妮子这么吝啬作甚!叶老板说了,过几日请咱们去如意楼免费吃一顿全席,如何?保准不让你吃亏。”
环儿秉持着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的念头,扭头拒绝:“不去,我要留在咱们书坊里看铺子。”
两日后,如意楼如期送来请帖,叶老板亲自前来请妘昭昭去赴席。
环儿不领情,妘昭昭不便一人,只好将姬衍拉出门与她一道去用膳。
叶老板贴心将她们二人安置在包厢里。
八仙桌上满满的玉盘珍馐,甚至连有些朝臣前来,恐怕也得不来这样的悉心待遇。妘昭昭饱了口福,连跟着沾光的姬衍也多用了几筷。
用完餐,妘昭昭摸摸略有些饱涨小腹,心底叹道叶老板这人能处,与她协作够意思。
她叫来酒馆小二,嘱咐他将打包食盒送去在皆堂,给环儿那小丫头尝尝。
多少人这辈子都吃不上的山珍海味,自家小妮子就是别扭。
抿了口清茶漱口,妘昭昭望了眼窗外的天色,琢磨着现在的时辰。
姬衍瞥她一眼,问:“不回去?”
“不,还早呢。”妘昭昭站起身,“走,带你去看戏。”
她口中说的看戏,是真看戏。
如意酒楼能做到汴京数一数二的地位,除去名厨美食,还有一样别家酒馆都没有的,便是楼里闻名遐迩的戏班子。
一般酒楼只能在用饭的时辰才有流水进账,为了把顾主留住,叶老板想法子在酒楼大堂里弄了一座戏台,隔日便献艺一回。
东市不缺富贵人家的闲人,自如意楼添了这项营生,这里也成为这些人的好去处。
如意楼的厅堂场地宽敞,中央修了一座戏台,四面桌椅围坐。
酒楼里的伙计得了老板吩咐,客客气气为妘昭昭端来果盘和点心零嘴儿。
“妘老板慢用。”
妘昭昭笑笑,塞了一颗蜜饯到口中,哼声道:“不错,甜而不腻。”
说着,她顺手又拿起一粒递到姬衍唇边,“姬曲生,你也尝尝。”
她微微笑起来,眼波流转间,端得是一副顾盼生辉的娇色,偏偏眼瞳纯澈无垢,好似仅纯粹要同他分享美味一样。
男女大防仿佛在她这里从来形同虚设……
姬衍小幅度地偏过头,用手接过橘色蜜饯,并未食用。
妘昭昭只当他不喜这些小食,也不在意,自顾自将桌上精致的点心都尝过一遍。
不多久,砰然一声,清脆的铜锣声响起。
台上帷幕掀起,今日的戏剧正要上演。
浓妆艳抹的戏子红唇微张,嘴里咿咿呀呀唱着戏,戏腔婉转悠扬,嗓音好不动听。
妘昭昭支起下颚,专注聆听,毕竟这可是她自己写得剧本。
华服花旦唱过一段缠绵柔和的调子后,乐曲忽转急下。
台上安静了一会儿,帷幕后突兀想起一阵密集的鼓点声,咚咚咚,敲得听曲的人心头阵阵发紧。
其余桌前的公子小姐原本心思并不在戏台上,毕竟如意楼的常客一年来也不知听过多少戏本,听来听去无非都是那些老一套的宴会乐曲。
原只当作听个曲调舒心,觉察到不对劲,这才三两议论起来。
“今日这曲子怎么从未听过?”
有人朝倚在二楼朱色栏杆前的叶老板,高声喊:“我说叶老板,台上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
叶老板但笑不语,与楼下的妘昭昭眼神相对,勾唇莞尔。
妘昭昭正磕着盐水瓜子,心照不宣昂起脖颈,同她会心一笑。
她们二人这番互动落在姬衍眼里,他默默抿了碗香茶,心道小姑娘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与这酒楼老板达成了什么交易。
他下意识朝她投去目光。活泼泼的姑娘,犹如初升朝霞,闲不住。
“看我作甚,看戏呀。”妘昭昭漫不经心瞥他一眼,又说:“若真无聊不想看戏,帮我剥瓜子壳也行。”
她原本只是嘴上随口一说,哪知姬衍听过后真颔首答应,将盛满瓜子的碟碗拖到面前来,垂下眼,一言不发地开始替她剥瓜子壳。
他这样乖觉,反弄得妘昭昭怔怔,不自觉抬手摸摸后颈,暗自腹诽姬曲生还挺上道。
此时,大堂戏台上戏曲已唱过半,暗沉幽长的奏乐声蓦然低下来。
花旦与小生执手凝望,花旦以袖掩泪落,小生深情满溢,任谁看去都是一对有情人。
倏忽,曲峰骤然一转,一花脸丑角自后台翻了个跟头,粉墨登场。三人你推我搡,勾缠在一处。
琴声一段激昂过一段,尾音哀鸣绵长,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不祥。
二胡的曲儿嘶哑低沉,在一阵抑扬顿挫的颤音之后,尖锐刺耳的乐调猝然拉响,仿佛琴弦被生生割断,才发出这样的声音来。
随着这锋利的调子,白衣小生直挺挺地倒地不起,他帽盔上插着的两根雉尾还在摇晃,唇边却缓缓流出一道殷红的血来。
青年登场时曾耍了几下翎子,谁都知道他扮得是翎子生,英姿潇洒,威武雄壮,救下被武生作弄的花旦,后与花旦互生情愫。
可现下,雄姿英发的小生却死在戏台上。
小曲儿从激扬到平缓,花旦与丑角慢慢背过身去。
一方好戏唱罢,戏台落幕。
末了,三位角色回身向台下各位看官俯身作揖,继而缓缓退场。
霎时,满堂寂静。
一曲谢幕,可余音尚在绕梁,丝丝缕缕,牢牢缠住台下看客的心脏。
妘昭昭悄悄环顾四周,视线似不经意地,一一打量他们的神情表现。
大堂里桌椅甚多,但此刻也仅坐满一半而已。
不少人面露惊愣,妘昭昭甚至瞧见有些青年不自觉两股战战,怕是以为方才真出人命了。
慢慢地,气氛逐渐缓和过来,堂间恢复喧嚷。
有位公子迫不及待:“叶老板,你,你从哪得来的戏本,要这样演!”怎么从前不都是花好月圆的话本么!
叶老板娇笑着哎呦一声,故意避而不谈:“说什么话本不话本的,不都是要演给各位看么,贵客们看得满意就成。”
那人犹豫着又说:“你这出戏到底落幕了没有,好端端的翎子生,怎么就死了!”
“戏尚且没演完呢。”叶老板轻笑,同他熟稔招呼着:“杜公子记得后天再来。”
台下,姬衍拧眉,旁人不知,他约莫能猜度出几许这话本从何而来。
微叹口气,将小半碟瓜子仁递到妘昭昭面前。
“妘姑娘,明日还来看戏吗?”
妘昭昭嘴角牵起无辜的弧度。
“不看了,明日在书坊静候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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