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意外
妘昭昭好不容易软和下来的心又被姬曲生这番莫名其妙的话给惹火了,她呵出一口气,扭头比他走得还快。
妘昭昭先一步进去后院,与姬衍对视一眼后又立即撇过脑袋,将房门彭地一声用力关上。
隔着一道院墙,姬衍静静倚门而立,看着对面的微弱烛光亮起复又熄灭。
他自问从知事后便很少有这样不冷静的时候,疲倦捏了捏眉心,许是近来天气闷不透风,连带心气也浮躁不少。
几不可闻的叹息声散在风里,夜晚静谧无声。
第二日,姬衍早早晨起,趁书坊还未开门营业时便前去凌锋府上,带着几分有意避开妘昭昭的念头。
早上妘昭昭没见到他的身影还发了会儿愣,旋即挥去杂乱心思也不再管他。
在皆堂中,她正将刊刻好的新一编惊奇录搬至书架上,耳畔传来熟悉的叫喊声。
“妘老板。”普普通通的三个字硬被来人喊得百折千回。
妘昭昭抬头,原是多日未见的二公子。
他右臂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进门,步步走得艰难,脸上满是假惺惺的涕泪泗流,走近了当即向她伸出两只手——
“可给本少爷想坏了,妘老板,来抱一下~”
妘昭昭毫不犹豫弯下身子躲过去。
二公子丢开拐杖,他没想到妘昭昭竟也不扶着点,一时没了支撑,差点摔倒在地,整个人歪歪扭扭扑腾半天才勉强站直身体。
“妘老板好生无情,多日不见,你就这么招待贵客的?”
妘昭昭走过去将倒在地板上的木拐递给他,笑回:“二公子莫不是走错地方了,在皆堂可是正经书坊。”
二公子嗤笑,转身舍去拐杖,大咧咧坐倒在藤椅上,这幅模样颇有些无赖气质。
他环顾在皆堂一周打量了一会儿,眯起眼啧叹道:“看妘老板这书坊生意兴隆得很,我还以为……”
想起他先前特意差人过来送信,妘昭昭会心一笑,当即明白过来他的话中未尽之意。
“嗯,近日我这书堂生意还成,总归比二公子腿脚要好。”
二公子算是在皆堂的老书客,先前两人也算熟稔,况他性子大方,虽是官家子弟,却也没那么多穷讲究,能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行。还有闲心打趣本少爷,说明没被我爹打垮。”青年向后伸了伸懒腰,亏得他被禁足时还一直担心这里。
他虽混不吝,可也不喜欠债,倘若真因自己而连累了妘昭昭,他多少也过意不去。毕竟这里确实是正经小姑娘开办的正经书坊。
妘昭昭闲来喂了些鱼食,语带好奇问:“你这伤腿可是你爹打的?那令尊为何又肯放你出来?”
她对他府里情况尚有几分了解,二公子亲娘早早去了,亲爹娶了一个庶母,又诞下一位庶子。自打他娘亲去世后,他便一直这么自甘堕落,侍郎大人原还对他多加管束,日子久了,便也失望放弃、转而教养庶子去了。
这些事,是之前一次偶然,二公子在如意楼喝得醉醺醺来在皆堂,酒后无意吐露出来的。
“不知道老头子哪根筋搭错了,本少爷平时夜不归宿他都不管,不过看一本禁书,反倒管东管西起来了。”
闻言,妘昭昭将手里端着的装有鱼食的小瓷碗往桌台上一搁,不乐意了。
“你去外头打听打听,在皆堂生意从来都是光明磊落,卖得可不是禁书。”
二公子也不在意,赔笑道:“是少爷我说错话,行了吧。”
妘昭昭扭过头,没好气说:“你刚解了禁足就来我这里,你爹知道后该不会来砸场子吧?”
之前那场意想不到的讨伐,到底在她心里留下了一些隐忧和余悸。
侍郎大人突然教育起自家不成器的儿子来,对待亲儿子连棍棒都上阵了,更是对她这个小作坊极尽打压。虽然现下风浪已经渐渐平息,谁知道日后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上次不过是借助外力讨了巧扳回一成,但她只是势单力薄的布衣百姓,对上官家,如何能次次占得上风?
“胡思乱想什么呢。”二公子没个正形往后倚,哼笑:“我和我爹说,上次那件事是妘老板教我的,他便准许我来了。”
妘昭昭疑问:“哪件事?”
经他一提醒,妘昭昭方才记起半月前二公子来与她吐苦水,说是他那同父异母的弟弟中了举人,府中为此大摆筵席,他看不惯那伪君子,不肯出席,所以来在皆堂躲清净。
他爹得知后气急败坏,派人满城找他。
最后是妘昭昭劝他回去,还送出一罐新茶给他当作贺礼。
记忆回笼,妘昭昭噗嗤笑出声,“你没告诉你爹,那茶里其实还下了一点好东西。”
“妘老板上回可真是帮本少爷出了一口恶气,我头一次见伪君子吃瘪也没脸说出来,他和那老家伙简直一脉相承,不愧是亲父子。”
二公子没意识到他将自己也骂了进去。
妘昭昭满意笑笑。
二公子的弟弟曾来过书坊一次,她也见过一面,那人表面是个温温君子,可眼神阴晦,还时不时往自己身上飘,带着一股隐秘的不怀好意。
对待虚伪的好色之徒,自然要打蛇打七寸,教他好生吃上一番苦头才解气。
“妘老板,说起来你给他那茶里放了什么好东西?我见他脸色发青足足半个多月还没好全呢。”
妘昭昭正色,佯咳几声。
“没什么,就是几粒巴豆而已。”
二公子怀疑:“是么……”
凭借他对庶弟的了解,那么小肚鸡肠又喜好在他爹面前揭自己短的人,吃了瘪还能忍住,一定是遭受了极为难以启齿的事情。
妘昭昭挥挥手,正欲说什么岔开话题,一声突兀刺耳的哭叫声打断了她。
高昂尖锐的哭闹声当即引来许多视线。
一位老婆子被一左一右的侍人搀扶着往书坊里走,边哭边骂。
“天煞的书坊,这是要把我儿害死啊!”
妘昭昭脸色一变,倏然回头看向二公子,眼神传递信息——
该不会真是你爹派人上门来闹了吧?
二公子眉头皱起。
不应当啊,他在自家爹面前说了不少妘昭昭的好话。他爹知道妘老板劝他回府,又送他《齐物论》之后,态度已然转变许多。
眼见这哭喊的老婆子就要踏过门槛,妘昭昭连忙起身,她强自掩饰住难看的脸色,好声好气问:“这位婆婆到访我在皆堂,是有何要事?”
“你就是这里的老板?”
妘昭昭:“是。”
未料她甫一说完,老婆婆猝然瘫坐在门槛前,呼天抢地:“你卖得这是什么书!引得我儿子天天去那青楼里整日不着家,有你这么害人的吗!”
不等妘昭昭辩解,老婆婆哭得凄惨,边哭还不忘招来周边看热闹的百姓,“大家伙儿都来评评理,你们说,这老板是不是害人精!”
她这幅架势妘昭昭眼熟得紧,当初百花楼的管事妈妈找上门来,也是这番说辞。
哪里是讨公道,分明是不速之客来闹事罢了。
妘昭昭微微阖眼,再睁开时眸中已经凝结一层寒冰。她压下情绪,淡声问:“这位婆婆,饭可以多吃,话可不能乱说。你来说道说道,我哪本书卖得不对?”
“你卖禁书!就该闭门歇业!”
妘昭昭不怒反笑。
“哦?婆婆可曾看过我书坊中的书,哪本书违禁?书中哪一页有违背大邺律法之处,又是哪一字哪一句该禁?可有凭据,你且细细道来,我洗耳恭听。”
说罢,她吩咐旁边一脸紧张之色的芸娘搬来一张木藤椅,在门前悠闲坐下。
既然要评理,那今日就评个够,省得野火不息,歪风一吹,疯言疯语又会烧到在皆堂身上来。
婆婆身体打颤,恨恨盯着她,“就是那本不知是哪个妓子写的淫诗,你还想抵赖不成?”
妘昭昭扬手将念青的诗集册丢到她面前,“翻。今日若是找不出这本书的该禁之处,婆婆可要还我在皆堂名声,总不能白白教我受冤屈。”
念青的诗句不过缠绵轻艳了些,可却从未写过低俗露骨之词,到后面更是处处都是用词端正的磅礴词句。明明是才华极盛的书籍,偏偏被传成禁书。
若说这背后无人推波助澜,妘昭昭是万万不信,想必暗中之人出了不少力气。
此时,书坊门前已聚集了不少围观之人。
妘昭昭掀起眼皮冷冷望去,拢在衣袖下的双手微微攥紧。
也好,她若不借力打力一番,倒对不起背后之人的“良苦用心”。
妘昭昭丝毫不掩盛气凌人,甚至压得老婆婆说不出话来。她颤颤巍巍,片刻只能咬牙憋着气叱骂:“不知廉耻!”
妘昭昭岿然不动,她这般胡搅蛮缠的作态,反倒不足为惧。
不过此话一出,原来一旁看戏的二公子也不禁冷下脸,他瘸着腿走上前借力靠在门柱上,厉色将拐杖往那老婆子面前一扔,端起架势来。
“说什么疯话呢?不知道这家书坊,如今是本少爷保着呢么。”
二公子是汴京中远近闻名的纨绔,东市少有人不认得他。虽说是纨绔,但旁人难免要卖侍郎大人的几分面子。
侍郎府上的二公子一出面,围观百姓多数立马附和起来。
乏味透了,妘昭昭想。
她心绪郁结,怏怏站起身,心烦意乱之下没注意到老婆婆眼中划过的一丝阴狠。
刚转身走了两步,耳边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妘老板!”
“小姐,小心!”
妘昭昭还未来得及反应,倏地感到一股温暖自身后包围上来,将她整个人紧紧裹住。
实木拐杖落在地板上发出“哐当”一声清脆响,老婆婆不知何时站起来,身体还维持着行凶的姿势。
妘昭昭偏过头,神情错愕。
姬衍伏在她肩头,喉间溢出几道闷哼。
妘昭昭下意识伸手摸向姬衍的后脑,黏糊糊的血顺着指缝往下流。
她呆怔片刻,嗓音轻颤,“姬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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