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羞窘
合计她摆弄半宿姿势,都是白费功夫。
妘昭昭气闷,她抖抖画纸,又见下方的署名题款实在与姬衍的笔锋很是相像,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没舍得扔,卷巴卷巴将这幅画锁进柜箱里。
天边泛起一丝微光,她在塌上歪了一刻功夫便起身。
掬一把凉水敷在脸上,清茶漱口,妘昭昭随意绑好头发,待神智清醒了些方转悠到坊前。
秋日萧瑟的清晨,空气中笼着一层寒烟雾气,整个德厚坊似是尚未苏醒。
不多时,凌锋带着府上的混世小魔王到访。
这几日姬衍卧病在塌,之后都由妘昭昭接手他的学生。
凌锋虽并未强求,不过妘昭昭有求于他,自问应当回报一二,这是人情世故。好在教一些孩童启蒙学科,她倒也应付得来。
因妘昭昭平时离不得书坊,凌锋便在每日点卯之前将自家儿子送至在皆堂,散值后前来接走。
一见到妘昭昭,小魔王凌小郎当即松开父亲的手掌,迈着小短腿奔至她面前,仰起头脆生生喊道:“昭昭姐姐!”
凌锋简直没眼看,嫌弃咋舌。怎么自家小混账一到这夫妻俩人面前,一次赛一次的乖呢?
“啧,这小混蛋尽会卖乖讨巧。”
假装不曾听见自家父亲的揶揄嘲弄,凌小郎一本正经,炫耀道:“昭昭姐姐,昨日我已将《弟子规》背熟了。”
还未得来妘昭昭的夸赞,自背后传来一声不咸不淡的问话。
“是吗?”
熟悉的清冷声线……
父子俩一致偏头望去,几近同时开口:
“姬先生!”凌锋惊喜。
“夫子先生?”凌小郎绝望。
妘昭昭摸摸凌小郎的脑袋,“夫子先生身体差不多已好全,今日开始回来重新教授你的课业。”
姬衍抬眸,目光落到她身上又很快收回视线。
凌小郎欲哭无泪,拘于礼节,不情不愿地朝姬衍作揖问安。
他惧怕夫子先生,在心底悄悄大逆不道地腹诽:先生怎的不多病几日,他还想跟在昭昭姐姐后头念书。
凌锋上前同姬衍寒暄。
“先生身体可好全了?”
姬衍温声道:“已无大碍。令郎便交予在下罢。”
凌锋自是求之不得。
凌小郎磨蹭在妘昭昭身边依依不舍,他撅起嘴巴不经意间撞进姬衍格外冷然的眼睛里,不禁打了个冷颤。
苍天,病愈后的夫子看上去比之从前更加可怖!
孩童内心的呼天抢地无人听见,蔫头耷脑被姬衍领走。
离开之前,姬衍路过妘昭昭身边时,脚步顿了顿,轻声道:“替你点了一支安神香,回屋歇息一会。”惹得她一夜未睡,是自己的过错。
待几人各自走后,在皆堂又清净下来。
妘昭昭揉了揉肩,瞪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前世今生,她都是闲不下来的性子,从不喜躲懒,是故没听姬衍的话,反倒回房将熏香熄了。
现在这个时辰去睡回笼觉,醒来必定日上三竿。自前几日印刷术被窃取一事,也不知是不是心虚,倚翠请了一个长假,至今未见人影。恰巧芸娘也告假说要回一趟娘家。
现如今书坊里已堆积了不少活计等着人做。
妘昭昭捏了捏眉心醒醒神,对照书簿将空缺的书架一一填补好。
早晨书客不多,环儿也拿着鸡毛掸各处擦拭,从屋里打扫到屋外。
妘昭昭刚拾掇好一叠书籍,门外蓦地传来小环儿略显急躁的叫喊声。
“你在做什么!不许写!”
妘昭昭黛眉轻蹙,叹息着朝外走。
堂前,许久不见的二公子正一手扯开衣袍,一手去抢环儿手里的笔墨。
见了妘昭昭,二公子嘴边扬起一抹使坏地笑,“妘老板,你们书坊的粗使丫头怎么这么泼辣。”
环儿气得小脸涨红,呛声:“你才是粗使丫鬟呢!”
妘昭昭不慌不忙,“让他写。”
环儿着急:“小姐,他字写得难看!”
这块石壁书板是用来吸引书客,要是上头被糟蹋的歪七八扭,不是砸招牌么!
妘昭昭睨她一眼,不置一词。环儿气呼呼,只得恨恨将紧握的笔杆松开。
二公子本就心血来潮想逗弄小丫鬟玩玩,哪里真要写什么。他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即便研墨递笔,他也作不出文章来。
妘昭昭扬起脑袋,同二公子安静对视。
“无趣。”二公子撂下笔,随意耸耸肩,“还是妘老板懂得怎么打发本少爷。”
他看不懂石壁上这篇短小文章写了些什么,仅读来甚觉通畅,不由问:“这可是整日来你书坊的那个书呆子所作?”
妘昭昭一听便知他说的是林青。
说起来,她已经许久没见到林公子。
林青最后一次来访在皆堂那日,天渐微凉。他衣衫单薄,脸色瞧上去不大好,妘昭昭当时送给他一盏热茶,他捧在掌心捂了半天。
妘昭昭沉眉思索。
这段时日书坊遇见不少事,她忙于应付,差点将林青这位亦友亦客的老熟人忘得一干二净。
“怎么,不是他?”二公子拂起衣袖,嗤笑:“日渐寒凉,连书呆子也躲在家中不愿习书了。”
妘昭昭不赞同地瞅他一眼。林青素来嗜书如命,西市又无适宜的书堂能供他容身,他许久不来,一定不是因为怠惰的缘故。
忆及二公子方才所说的天气转寒,她微怔,林青莫不是感染风寒来不了了?
妘昭昭将书坊上下打点好,嘱咐环儿看守书铺,自己则准备去一趟西市看望林青。
二公子游手好闲,死皮赖脸非要跟着。
他在汴京长大,却从未去过宜文坊,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也不知京城里竟也有这样一块地方。
妘昭昭对此地还算熟悉,熟练向小商贩打听林青的住处。
二人寻到一处专供文人下榻的公舍,敲门半晌并无人应答。
二公子性情急躁,不耐地伸手推开房门。门栓上连一把铜锁都没有,家徒四壁的屋内一览无余,并未见到林青的身影。
“那书呆子居然一直住在这种地方……”
屋子里仅有一桌一椅一柜,和几摞堆放的半人高的书册。目光所视之处,皆是灰暗破败。
“连张床榻也没有,那呆子晚上睡哪?”
妘昭昭环视一圈,发现满地的书籍旁还靠着一张稍大的木板。那应当是入夜后,将木板盖在书堆上,用作床榻。
妘氏虽已落败,但总有几分珍藏的家底,即使是自己当初最为潦倒的时候,她也没有落到这般境地。
妘昭昭心头微酸,拽起二公子欲往外退。
他们二人从前在书坊读书时你来我往尚能说上几句,二公子虽不会以貌取人,只是他开起玩笑来不知深浅。她担心林青日后再去在皆堂,无意中会被耻笑。
林青脸皮薄,定然不愿自己的窘迫被旁人看去。
二公子被扯得一个踉跄,恰在踏出门外的刹那,安静的屋里响起“咚咚”倒地声。
歪倒的身影自书堆后露出来,打盹儿的林青被冰冷透骨的湿地板冻得一个激灵,立马清醒几分。
地上铺着一方窄小破旧的毛毡,他原先盘腿瘫坐在书堆后,因此妘昭昭和二公子进屋时并未瞧见他。
对陌生气息有所察觉,林青顶着发昏的脑袋侧目看去,倏而瞪大眼睛惊呼道:“二少爷。”
视线再往后移,林青脸色陡然变得煞白,旋即又飞速涨红。
“妘、妘老板。”
见到二公子他仅觉意外惊奇,可见到妘昭昭便是不知所措、羞窘交迫。
他手忙脚乱爬起来,放下手里的书本,两只干裂的手在并不干净的衣衫上反复擦拭,欲上前又止步,面色犹疑不定,耳根红如血滴。
没成想他竟面红耳赤到这地步,妘昭昭一时尴尬,“林公子,抱歉。未经你准许,私闯入室……”
林青衣袖里的拳头紧紧攥着,余光将平常再熟悉不过的屋子仔仔细细打量一番,愈发无地自容。
他脑筋酸胀,眼里也浸染红血丝来。
怎么叫妘老板见到这幅场景,她可否认为自己邋遢不堪……
他这幅患得患失的姿态倒叫旁边的二公子悉数看在眼里,小少爷眼神染上兴味。读书他不如林青,可情爱一事,他在风月场所见识过不要太多。
林青这呆头鹅,竟对妘昭昭有不可告人的想法。
未尝过情爱滋味的妘昭昭读不懂林青的满目情思,她见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关心道:“林公子,你许久不来在皆堂,我和二少爷有些担心,特地来此探望。”
林青呆愣,旋即一阵急咳,颤着嗓子同她解释。
多日前他不慎感染风寒,一直未见好,怎能去扰书坊清净。
“在下拖着病体,实难到访东市,还请妘老板见谅。”说着,他额角浮出一层薄汗。
妘昭昭皱眉头,不解这书呆子为何这样谦卑,“见谅什么呀!我是担心你。”
林青曾在她陷入孤立境地时施以援手。如今他有难,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置之不顾。
思量间,先前在脑中思索许久的一个主意打定下来。
“眼见着就要入冬了,天遥路远的,林公子日后天天去德厚坊怕是多有不便。”
林青一愣,当即笨口拙舌:“在下不……”他喃喃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又自我厌弃般颓然闭口。
瑟瑟秋风将并不牢固的纸糊窗户吹得吱吱作响,妘昭昭走了两步,展颜道:“我预备在西市租下几座商铺改成书堂。一间离你的住处近些,另一间,林公子到时若得空可帮我定个适宜地址。”
“入冬前建成,如此一来,林公子就不必再日日跋涉数里。可好?”
实则这个想法由来已久,何况她方才来宜文坊,看见许多身穿破衫的赶考书生都蜷缩着身子倚在小小的书摊前。如今日渐天寒地冻,只怕他们以后更加不好过。
打定主意,妘昭昭轻声安抚道,“我先去替你请个大夫。”
本以为遭了嫌弃的林青仍怔在原地,盯住她离去的背影,神情恍然。
二公子见他这幅失了魂的模样,暗暗啧叹。
“林兄。”
林青猝然回神。
二公子凑近些,略不着调地撞撞他肩膀,好心提点:“妘老板可不是你能觊觎的,你知不道,她已经有……”
哪知林青当即大惊,仓皇打断他,极力辩驳道:“二少爷慎言!”
“妘老板于我有恩,在下自知配不上她。”林青握拳抵住咳嗽,“待、待来年春闱过后,若是有幸……”
说至后面,他渐渐息了声。
二公子未说出的话哽在喉咙里,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这呆子如今将一腔志气全数倾注在妘昭昭身上,若自己现在戳破妄想,惹得他一蹶不振可怎么办?
现在不说,若是日后真高中榜首,到时佳人不再,好歹有功名傍身。
念及此,二公子识趣地装了一回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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