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无罪城1
这是个怪神仙。
“不贵，拿我喜欢的东西来换便可。”他在二人身上扫视一圈，目光移到蹲在楚云汉肩头上的乌啼时，忽然停了下来，随即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久闻逐翎君大名，拿你家乌啼买往后夜夜好梦怎样？”
乌啼往后一仰身，神情疑惑万分不解。
楚云汉直截了当地说：“不卖，多谢好意。”
“唔……确定吗？”他终于起身，头发未束，长身玉立，赤足不着地飘到了他们跟前，边说：
“许是因我不怎么在天阙露面，逐翎君对我没什么印象，无妨，自报家门一下。”
“二位来时应该见了匾上的字，我叫崔烨，当今世上为剩不多的……哦不，早该改口了，仅剩一人了的沽梦族人，你我之间大概很有话可聊。”
崔烨临近楚云汉跟前，先是对乌啼眨了一只眼笑了笑，然后微微弯下腰盯着他的眼睛，说：“你说不买，但我认为不然。我并无恶意，发自内心想帮你快乐片刻罢了。楚少君，多久没睡一个安稳觉了？近来梦里可有什么新鲜事？也不对，不新鲜了，但总脱不了身，我说的对否？”
这还是个很啰嗦的怪神仙。
楚云汉面不改色地与他对视，语气也无不怏，“不对，我对我的梦并无不满，便不劳烦沽梦君了。”
崔烨看着他，随后拿起烟杆，那上面刻着两个描金的字：良夜生梦。他噙住了轻吸一口，对着楚云汉呼出一团烟雾，双唇启合无声念了句什么。
楚云汉蹙眉，眼里已经浮现起不满，然而尚未等他动作，一旁立刻扫来一片袖子，霎时打散了烟雾。
崔烨很识相地直起身子往后退了些。
程玄烛含着笑，态度确实表明的寸步不让，他说：“买卖讲究你情我愿，他不想，便算了吧。”
崔烨背过身伸懒腰，回头先是接了楚云汉的话：“客气，叫我崔烨便可。”又对程玄烛笑眯眯地道：“确实是我强人所难了，下次尽量改。”
他又回到榻上躺下，抬手挥散了室内的薄烟，榻边出现待客用的桌椅，不知哪里冒出了几个尺一傀，陆续上了茶点。崔烨道：“二位过来坐罢，站着多累啊。”
他们入了座，崔烨笑眯眯地推给乌啼一盘鲜果，楚云汉对它点点头，乌啼才欢快地一跃而下到了桌上。
崔烨见状笑而不语，然后开门见山说：“听闻颐真君要带他的储神去无罪城，真是个好地方，一般人可不愿意去那里住。二位打不打算去？我能否与诸君同行？”
他消息倒是灵通，颐真今日被押往刑罚台，他要去无罪城的风声便传到了崔烨耳朵里。
程玄烛并未把话说死，而是反问：“本是无意前去的，崔公子怎么有兴趣要与我们去无罪城？”
“诶，这称呼听着格外亲切。”
崔烨模样生的俊俏，唇红齿白，平日里半眯着眼散漫得像在绵软的云烟里打盹，眼睛睁开又显得神采奕奕，从一身白软的骨头里凭空多出一股潇洒自在劲儿。
他笑了起来，说：“我说只是路上想有个结伴的，你们自然不肯信。不瞒你们说，我想了解一下‘邪神’是怎样一回事儿，又是如何炼成的？”
楚云汉从乌啼身上抬眼，隔着桌子望向崔烨。
崔烨笑着回视。
在东海，极瑶给易暄霁与明淳打下锁魂咒，往刑罚台前去。锁灵咒通常是给犯人用的，直接锁在灵魂上，为防止犯人抵抗，便会使其无欲无求，心如止水，想跑的心都灭了。
易暄霁神色淡然地望着惊涛骇浪，忽然说：“有些事没说清楚，你们不问，但我不能隐瞒。”
“那位……封号什么宁来着？”
明淳小声提醒：“丰宁，神君，是丰宁。”
易暄霁说：“哦，丰宁啊，我忘了。他与同伙利用我潜入我族杀人夺宝，之后拿着法宝飞升，我住进天阙第一天起便开始找他，却一直不见其踪影。灭族之仇不能不报，但那天在天阙遇到他是偶然，也不是偶然。”
“那天我收到那封关于东海的信，其实并不打算趟这趟浑水，可信里提了他，我起了杀心，被冲昏了头脑。静下来后仔细思索一番，觉得他的出现必定有人暗中操作。宁修大概是不知情的，但我杀了他，东海却是不得不来了。”
秦斐说：“之后你找到这里，我们收到密令来抓捕你，也到了那个幽冥遗迹。”
“问题关键便在于此。”极瑶在一旁开口。
他们是乘着仙鹤往刑罚台飞去的，身后的浪涛声在一排仙鹤飞远过程中越来越小，东海被远远抛在身后。
程玄烛迎着风稳坐，道出其中关键：“可你这一找便是两个月，两个月来我们没有收到任何关于抓捕你的命令，反而在你找到遗迹不日后，我们得到天书下达的紧急密令。”
他转过头来，“给你写信之人想要将东海的秘密公布于众，让你以外的更多人看到，可什么人会有只手遮天的能力，将追捕令拖了两个月之久？”
易暄霁声音平稳：“我只是一个鱼饵，在这个环节中无足轻重，却也必不可少。但如果幕后人有能指派受命人的能力，真正想让看到这里的人便是你们其中的某人。他有何目的与我大概无关了，不过你们一定要谨慎，对方一定很厉害。”
“另外，”他话音一转，“其实我并不关心以上问题，我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程玄烛问：“何事？”
易暄霁被打上锁灵咒后，便波澜不惊了的脸上，终于多出一丝疑惑并凝重的神色，“我见到宁修，心中愈发怨恨，若是个死人，当时的怨气大概能使鬼化作厉鬼了，可惜我不是，但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楚云汉在这时有了动静，问他：“怎样不妙？”
“那时我看着他，心想，为何他能心安理得地拿着染满鲜血的东西安乐度日，而无辜人便要成为他们脚下不值一提的踏脚石？这难道不是不公平吗？”
他叹了口气，竟忽然没忍住笑了声，“不好意思，当时我怒气攻心，心想如果这种人也能称之为神仙，那赶紧将天书上的名字都划掉，这称呼趁早丢了也罢，免得被人争来争去。”
易暄霁沉吟着，猜测道：“许是我冒犯天道，质疑它的裁决，所以险些成为邪神。”
“什么神？邪神？走火入魔不该是叫凶神吗？”秦斐愕然。
“确实是邪神，有关这种称呼的记载少之又少，它与走火入魔相似却不同。”
“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误入歧途，可能是因果报应，我没有执意丢了这只猫，在那刻居然感受到从它身上传来一股力量，使我悬崖勒马。”
易暄霁皱眉，“所以也令人捉摸不透，那幕后之人到底是好是坏。”
说完，他又波澜不惊了，可其他人无法做到与他一样平静，秦斐忽然想给自己下个锁灵咒心如止水一下。
明淳不明白其中利害，只是好奇，“神君，那丰宁到底抢了什么法宝？”
颐真摸了摸身侧，将一把剑抓起来给他看，“这把剑啊。其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方才与玉轮君过一招我都怕给磕出豁儿来，送你了。”
明淳手忙脚乱接住，没让它从半空掉下去，“给给给……给我了？！”
易暄霁目不斜视迎风看着前方，“给你了。世人为天材地宝趋之若鹜，不惜争得头破血流，可它们或许只是有个金光灿灿的盛名，背上人命，便留不得了。方才想丢海里，一不小心忘了，你拿着玩吧。”
明淳又问：“那我们领完罚到底要去哪？”
仙鹤展翼乘风，易暄霁身上被抖落了一个什么东西，不知不觉中消失得无迹可寻。他沉吟了片刻，“去无罪城罢，许多犯过错的人都去了那里。”
“怎样？去不去？”崔烨笑吟吟地问楚云汉。
那次诛杀相柳时，朱雀神扶倾的话犹在耳边：
“沽梦族有一神君现居于天阙，此人虽无正形，却也独有千秋，必要时刻可寻求帮助。”
可还不等他们找，崔烨便主动现身，要他们去无罪城，那么其中是否有扶倾授意？崔烨又是为何对“邪神”感兴趣的？怎么就偏偏找上了他们二人？
楚云汉的模样生的雅致，可眼神却因在北荒长久激弦发矢的催促之下，让他在不带笑时，颇像慑人心魄的霜镝，左耳泛着冷色的耳环又给他平添了点邪气。
这种隐含锋芒的气韵成了逐翎族一脉相承的特点，他此刻便像一支架在弦上的箭，直视着崔烨，“这话说的，好似无罪城邪神横行。你的意思是那里有邪神的消息，可总归是空口无凭，我们为何要凭借你的一面之词贸然前去？”
“在理，”崔烨呵笑一声，躺得更散漫，解释说：“无罪城那是何地，恨不得四海八荒罪大恶极之人都云集在此，要说其中没点‘邪神’这般一听便不像好东西的消息，鬼都不信。”
“那里三教九流各路人士都有，消息网也自然庞大灵通，若无罪城都找不到线索，那么估计我们也没什么指望了。”
他三言两语将自己划到了他们的阵营当中，神情自然，诚意也没掺假，仿佛确实是为他们所好。
“此言不虚，”楚云汉也跟着笑，眼里的神采却更加慑人，“那照你这么说，是听闻了什么风声，才让你笃定只有在无罪城才能得到点儿信息了？”
“没错，有次在那里听说，很久之前南荒某地曾有邪神现身过，只一瞬间便销声匿迹了，具体怎样，大抵还要去问一问。”崔烨面含微笑，自然而然给了条线索，像是诚意十足。
南荒他们前不久便去过，因为凶煞与离奇复活的相柳。
这好像成了一个环环相扣的圈，有人暗中将它画下，让他们在里面不得不盲人摸象地绕，却始终窥不到画下着圈的人。
无罪城似乎是躲不过的一段过程。
楚云汉与程玄烛一言不发对视一眼，彼此皆是若有所思。
崔烨看出他们有意前往，霍然起身，支腿坐着说：“无罪城周雅知否？那人性格古怪又狠辣，不好相与，不过我俩是老相识，倒是不妨给你们牵线搭桥。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我不收钱，你们路上跟我做个伴便可。”
他抽了口烟，魇足地微笑，自顾自评价道：“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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