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无罪城4
崔烨笑意愈甚,对不明所以的乌啼说:“你说,若是人太过沉浸于梦境,会不会就醒不过来了?”
乌啼往后一缩头,猛地一个激灵。
这是个什么东西?
打从第一次见面,它就总觉得这人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却是憋了一肚子坏水,与周雅简直就是阳沟并进阴沟里,同流合污。
给凡人造出的梦,崔烨几乎可以任意妄为,然而对于神仙,若是未经许可擅自为其捏造梦境,那么稍有不慎便会被发现端倪。
如果对方脾气大点,兴许会因为他看到不该看的跳出来掐死他。
楚云汉夜间入梦已成常态,对于真假已是难以分辨,也不会认为有假。崔烨也仅是在中途将程玄烛拖进去,二人在自以为隐秘而虚幻的角落,即便出现微小的纰漏,大概也会归咎于自己心有妄念。
不过崔烨还是没有太过分,他其实并不知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他们皆不知对方身是梦中客,过会儿是否要出事儿?万一玩大了……”崔烨言尽于此,盯着它,笑得越发不像好人。
乌啼心里发毛。
不过它的担心显然是毫无必要。
那声“喜欢”过后,他们便就着这个姿势沉默许久,眼看最后一点残阳也消失在枫林外的山黛,反而不忍打破这来之不易的静谧。
心想着不妨从日出日落到众星拱月,在这儿坐至天长地久。心里又始终清楚的记着,梦终归是虚假的,不能自欺欺人。
程玄烛遥望那抹消失的红光,忽然从他怀里退出来一点,在他一侧坐着,问:“你喜不喜欢这地方?”
“嗯。”楚云汉撩开眼皮看着他。
“那下次你来,”程玄烛有私心,不动声色地露出了微不可闻的笑,“我在这儿等你。”
“你等着,片时后,他们俩就说不准会怎样了。”崔烨说。
乌啼狐疑地瞪着他,听罢他的话登时呲牙咧嘴。
崔烨对着他笑,眼瞳黑沉沉的,将周雅不怒自威的凶相学来八分,缓缓道:“再凶,打你哦。”
它毛都炸了,惊讶于这个滚蛋的表里不一,下一刻便猛然起身,越过崔烨的身体飞速跳跃,冲进堂内直往楼上飞奔!
崔烨心里乐,枕着双臂漫不经心地说:“快去,让他二人尽早醒罢,万一走差一步,日后识破了便不好看了。”
乌啼快得像一道闪电,首先在程玄烛门前走时留的爪印上拍出“哐”一声响,随后马不停蹄地抵达隔壁,在门上一通扒拉。
楚云汉在听到乌啼拍门的第一声响便睁开双眼,他甫一打开门,乌啼便猝不及防趴在了地上,仰头与楚云汉面面相觑。
“怎么了?乌啼。”楚云汉问。
乌啼讷讷地:“小白……”
于是楚云汉改了口,盯着它问:“小白,怎么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乌啼除了各种动物的叫声,就会这么一句“小白”,它有口难言,急得团团转。这时程玄烛推开门走出来,与楚云汉神情自然地对视一眼,继而问:“何事如此惊慌?”
乌啼灵机一动,转身便往下走,二人即刻会意,可等他们到了外面,廊檐下已然空无一人。
夜风吹过,萧索阴森。
“…………”
乌啼不信邪,跳到那方小榻上,发现席子都凉了。
两人对乌啼震惊又委屈的模样视若无睹,楚云汉站在程玄烛身边,忽然曲起食指碰了碰他的手背。
程玄烛心里一悸,紧接着便见楚云汉的目光并未在他的身上,而街边拐角处倏地闪过一片黑影,像是被风吹飞的树叶,可这条街并没有树。
无罪城鱼龙混杂,他们身份特殊,无意招人注意也不意外。楚云汉转而去叫怏怏不乐的乌啼,“小白,进来罢。”
乌啼怀疑他们根本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半晌“嗷呜”一声跳下来心里忿忿地蹿进屋。
楚云汉跟着程玄烛,慢上一步,他说:“方才那影子不是人。”
那不知是何物的东西,深更半夜蹲守此处,难猜是耍什么鬼主意,不过若对方对他们有什么打算,往后必定会再见。如果此时打草惊蛇,料想只会徒增麻烦,不易操之过急,况且他们心里早有了打算,所以刚刚才没追上去。
“崔烨去哪了?”稍顿了顿,楚云汉补充说,“他人不在这儿。”
没反应过来似的,程玄烛一愣,其实是因为提到崔烨,心里忽然想起了那个颠三倒四的梦境,须臾后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崔烨心怀鬼胎,却不加掩饰,不经意间遗漏的蛛丝马迹,反而让人揣摩不清他的意图。
主动要他们来无罪城,本就是件怪事,素昧谋面的关系,他们也不信崔烨是纯粹地要好心帮忙。
少顷,程玄烛才摇摇头,意思是不知道,说:“多提防些便是,他们别有用心,我们就只好多加小心了。”
“嗯。”楚云汉的心绪乱得很,拇指与食指在暗处细细摩挲着,思索说:“谨慎是没坏处,夜深了,神君去歇息吧,好……在没吵到旁人,乌啼动静太大了。”
原来是想说“好梦”,可那一梦温存的余韵尤浓,仿佛此刻仍能感到相贴的心跳,这话便实在不太好意思开口了。
“这里没其他人了,映辰睡得沉,听不到。”程玄烛宽慰地冲他笑笑,说,“吵不到旁人,不必担心,回去休息罢。”
外面响起几不可闻的关门声,时映辰捂着袖炉,毫无倦意地躺着,低声呢喃说,“那可未必,我听到了,一句不落。”
乌啼窝在松软锦被里,掀起眼皮瞟了一眼进屋关门的楚云汉,不高兴地用尾巴将自己环住,蒙住脸不肯搭理他。
“别捂坏了。”楚云汉把它的尾巴揪开,“你追不上他,怎么还不高兴了呢?”
它耳朵缓缓立起来,眼睛也睁大了些。乌啼盯着楚云汉,眸子清澈如水,却看不透他的意思。
“别气了,不然该掉毛了。”
楚云汉在它的目光中笑着走到窗前,抬头看着当空静默的月轮。
程玄烛手挡在身后抵着门垂下头,发丝遮住烛光,照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良晌才终于强撑不住,泄了力般略显艰难地举步走到榻边坐下。
他低着头笑了声,摊开的掌心上几个深陷的指甲痕,已然洇出了血。
“——那你下次来,我在这儿等着。”
“等等!”楚云汉忽然开口,挽留了即将崩塌的梦境,“有句对不起,理当早点跟你说的。”
程玄烛不明就里。
楚云汉凝视对方。他的眼睛终年追随着高空中飞镝与翎的影子,目之所及皆为被镞矢锁住的猎物。因此总能在不经意每一瞥一望中,眼神轻巧地透露别样而无声的锋锐,将东西笼络进视野里。
于是他当一动不动地望着什么时,似乎全身心的注意都放在了那上面。
他用这双眼更近地谛视程玄烛,声音随着呼吸逐而放得低缓,好似深思熟虑了许久。
但话临到嘴边,还是再心里反复过了几遍:“……北荒的风很长,若我有幸,就让它把我送回你的身边。”
程玄烛的表情慢慢变了,一言不发地看了他许久。
分明离得很近,楚云汉却看不清梦里人面上描绘了什么情绪,只觉得远天的红霞跌进他水潭似的眼睛里,一动不动地映着楚云汉自己的脸。
这并非多美的承诺,更像是最无奈又最深切的愿望,程玄烛转而就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假使不幸呢?”
“不幸,则魂行万里路,常于此处见你一面罢。”
亡魂入梦,万里赴约。
之后的梦留也留不住,濒临失控的人在悬崖边际勒马,梦醒了。
楚云汉仰望月亮,心里不知在念着什么,良久后关了窗,躺回榻上,屋里彻底没了光亮。
“该掉毛了……”乌啼盯着楚云汉咂摸半天,猛然回过味来,气得把头又闷了回去。
……
“气得不轻……”
崔烨笑意吟吟地晃着烟杆行走在大街上,轻车熟路推开无神居的门,顺带转身关上,听到身后有人说:“你这个时辰来做什么。”
他回过身对周雅说:“莫辜负了你等我到这个时辰啊。”
这里的环境较为昏暗,孱弱的烛火颤颤巍巍,满室的光聚起来还不如外面的星星亮。
崔烨怕瞎眼,绣口呼出一缕烟将蜡烛吹得耀眼夺目。
周雅没理会他这一举动,披着的黑色大氅仍无法被光照透,他语气不似玩笑,虽然也不曾开玩笑,问崔烨:“谁允许你将他们带来的?”
“你管我。”他懒散惯了,也觉不出对方的愠色似的,撩袍子在周雅一旁坐下,自顾自地拨弄着蜡油,说:“我想让他们来玩儿,不许?”
周雅脸上的墨纹显得煞气浓郁,他闭口不言盯住崔烨。
崔烨则看都不肯看他一眼,心想:真生气了?
那没关系,气着气着便不气了。
手底下的蜡玩腻了,崔烨抽了口烟,说:“我今夜睡你这儿。”
周雅不留情面地直接道:“没你地方,滚。”
“怎会没我地方,”崔烨说着便起身,掀开帘子往里面走,“还是那间房罢,我不挑了。”
周雅不吭声,崔烨又幽幽开了口,听声音已经上了楼,还拿良夜生梦悠闲地敲着楼梯扶手,“周兄,你行行好留我一晚。他们不来也得来,早些晚些的事,你不谢我,反而怪我,岂非太不近人情。”
“你闭嘴。”周雅支着额道。
楼上的崔烨也没半分寄人篱下的自觉,不甘示弱地“砰”一声关了门,果真就闭了嘴。须臾间无神居里霎时净得落针可闻。
今日在楚云汉他们跟前露过面的那具尺一傀从帘子后走来,到周雅面前行了礼。
周雅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吩咐说:“把信送去。”
尺一傀无声接过,又听他道:“别被抓住,被拆了我可不管。”
尺一傀俯身又行一礼,离开时大门分毫未动,他好似化作一张纸,从缝隙间倏地钻了出去。
周雅坐在柜台后,轻皱着眉挥手灭了大半蜡烛,屋里又暗下来。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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