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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乌梅


第二天上午,阮林去市区另外两套民宿收拾,把昨天和今天收拾出来的床单被罩等等物品,拿去专门的店里清洁消毒。

        这两家民宿就不是阮林自己的房子了,一套是他表叔的,一套是大姨的,都是小区里的单元房。

        亲戚们听说阮林民宿干的挺不错,表叔和大姨就把早些年家里在津连港买的房子装修了,交给阮林经营。

        没按外面那种方式,这房子不算阮林租的,不论当月盈亏,表叔和大姨都要付阮林管理费。

        阮林的亲戚长辈都住在老家,津连港下辖的县城或乡镇里,这房子都是早些年听人说要买来买的,也掏光了他们的积蓄。

        他们觉得住城里约束,又觉得还没到心里卖房的价位,最后决定交给阮林做民宿。

        林育敏起初没答应,她怕累着阮林。阮林说不费事,三套放一起,在平台上还能互相引流呢。

        市里这两套的生意比海韵民宿的要差一些,赶上节假日和寒暑假好一些,平常的月份,能有个二成的住宿率就不错了。

        大姨那套稍好一点,离人民医院近。表叔那套靠近新区,周边也没什么景区,虽然环境很不错,但一直都不算太理想。

        阮记卤味的生意越来越好,林育敏想再开家店,家里讨论了很久,阮林一直不怎么同意。

        他主要是担心林育敏的身体。

        林育敏以前是个舞蹈演员,有次排练摔伤了腰,她告别了舞台。后来林育敏养得一直不算好,跟阮浩一起南下打工劳累,身体问题也越来越多。

        阮林觉得现在家里过得不能算多富裕吧,但已经挺不错的了。

        他怕再开家店,即使雇人做,那也是有更多要操心的地方,他不想妈妈熬心又熬力。

        林育敏是要强的人,因为这事儿,也跟阮林生过气。阮林不让步,母子倔到一起去了。

        阮浩其实也不想媳妇太累,有次父子俩喝酒,阮浩说:“你妈心重,他想着以后你还得娶老婆生孩子,多给你留点儿,你就少累点。”

        阮林听完,放下酒杯,说:“我懂,爸,我明白。”

        “小时候你们没在家,我一个耳朵又聋了,你们愧疚。”

        “真不用,爸。我现在能顾着自己,能不能娶老婆,看缘分吧,咱都别想那么多。”

        “我妈身体最重要。”

        季怀邈这一天在飞完一程那很短的空闲里,就在想阮林耳朵的事。他以前都没觉得自己这么能琢磨事情。

        他左想右想,把能回忆的事情都从脑袋里翻了个遍,确定他在蓝天街生活的那两年时,阮林没有一只耳朵聋了的迹象。

        因为姥姥姥爷是听人说的这事,说明是发生在他们离开蓝天街之后。

        今天季怀邈飞了两段,然后加机组就是像乘客一样坐飞机回津连港。

        候机时,季怀邈拿起手机,扒拉了会儿,发现自己是加了阮林的微信的。什么时候加的,季怀邈没印象了。

        聊天记录是空的,连节日祝福都没有。看着空空如也的对话框,季怀邈笑了笑,自嘲的笑。

        这会儿想起来关心阮林了,明明头也不回走掉的人是他季怀邈自己。

        季怀邈点进阮林的朋友圈,他发的也不多,多数都是介绍民宿的。

        季怀邈联系人多又忙,刷朋友圈真的就是刷这个动作,阮林发的这类消息,他更不会留意。

        季怀邈叹了口气,退回和阮林的对话框。

        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地点着,但半分钟过去了,季怀邈连两个字都没发过去。

        阮林。这称呼生分了点吧,删掉。

        你还好吗?这句太酸了,别让他以为我有病,删掉。

        你耳朵的事我知道了。知道就知道,这语气跟领导听汇报似的。删掉。

        今天真是刷新季怀邈认知的一天,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么能磨叽呢。

        最后他决定,先打个招呼,他按了两个字,“扣子”。

        “怀邈,来帮姐一把。”

        季怀邈还沉在对话框里,冷不丁被人一喊,他忙收了手机站了起来。

        喊他的是学飞的时候就认识的乘务长李玲玲。

        “哎,我妈特喜欢这儿的哈密瓜,我刚买了一箱,这行李箱也装不下了,你一会儿帮我搬到飞机上行不?”

        季怀邈一边接过小纸箱一边说:“来,给我吧,你别闪着腰。”

        李玲玲笑着说“谢谢”,又说:“你明后天都是四段吧。”

        季怀邈轻叹口气:“是啊,不然这会儿也不能让我坐飞机回家。”

        李玲玲点点头:“哎你这转基地了,是准备回津连港安家了?要定下来了?”

        季怀邈明白她的意思,笑笑说:“家里老人年纪大了,得回去照顾。”

        “咱这职业可不啥能顾家的职业,还是早点成个家,家里有人也能帮帮你。”

        李玲玲拍拍季怀邈的胳膊,指指手表说得先走了,季怀邈微微欠身,说:“一会儿见。”

        没太久,季怀邈也上了飞机。登机之后,季怀邈看李玲玲在忙,没去打扰她,直接把哈密瓜放自己头顶上的行李架上了。

        坐定之后,季怀邈猛地想起刚才他发的那个“扣子”。

        好家伙,他想想都替阮林觉得吓人,这好端端的收到俩字又没后文了。

        撤回是来不及了,季怀邈拿出手机,点进微信,看到阮林回了句:“咋了,怀哥?”

        是刚刚回的,跟季怀邈发了那两个字之后差了十来分钟。

        季怀邈没猜错。

        阮林给外国学生上完课,从咖啡馆出来,拿出手机,在一片新消息里,他一眼就看到了排在第三个的季怀邈发来的“扣子”。

        好家伙,阮林脚下的步子差点没倒对。他想着,耳朵已经聋了一个了,腿可不能再瘸一条,这才让自己稳住。

        阮林站在路边,在海风里迷茫地眨着眼睛。

        自打季怀邈回来,阮林可一声没听过他叫自己“扣子”。

        小时候季怀邈只叫阮林“扣子”,因为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季怀邈都忽略了阮林是大名的问题。

        但这长大了,人学会了礼貌,还学会了用礼貌刻意划远距离。

        阮林哪能想不明白,季怀邈先前跟他使劲见外呢。

        不过阮林不接招,他就不信他还掰不回他这发小了。

        于是帮季怀邈搬快递、找车位。他要的不是季怀邈一声“谢谢”或者歉意,他只是觉得,曾经以诚相待过的好友,不应该是走向陌路的结局。

        阮林性子里的那点倔,季怀邈还是懂的。所以季怀邈没再拧着。

        但也不至于这么…麻吧。

        阮林给自己此刻的状态找了这么个形容词。

        不知道是海风吹的,还是怎么的,阮林发觉自己的腿有点软,他哆嗦了两下,收了手机快步往公交车站走去。

        他裹紧了自己的外套,开始琢磨怎么回复季怀邈。

        从前在一起玩的时候,季怀邈喊个“扣”,阮林就屁颠屁颠跑去了。

        那时,阮林才五岁,看着比他大四岁的季怀邈,那就跟看偶像似的。

        现在不一样了,阮林长大了,虽然季怀邈依然比他大四岁,但阮林也有自己的主意。

        他咂摸咂摸嘴,他不能问季怀邈突然来这么一出是为什么,也不能把话说得太冷淡,虽然回复了四个字两个标点过去,那也是阮林想了会儿才回过去的。

        这下季怀邈的消息很快就发回来了,他说:有点儿事想跟你聊聊。我要起飞了,等见面了说。

        阮林给他回:好,一路平安。

        等季怀邈回到津连港,开车回到蓝天街,街边的小店全都关了门。

        等着他回家的,只有泛着昏暗的光的路灯。

        他拖着箱子,快步走着,路过阮林家的巷口时,他向里看了眼,心下对今天的唐突有些懊恼。

        他想跟阮林聊聊,问问他的耳朵,但又觉得自己去问了,会不会让阮林觉得冒犯,毕竟阮林自己并不想说。

        这个点,被季怀邈念叨着的阮林早已进入梦乡了。

        他就剩一只耳朵去聆听这个世界了,他得好好保护着。医生说少用耳机,别熬夜,他一一照做。

        阮林翻了个身,这回是朝右翻的,他留着左耳冲外,在梦里做好了让自己能听到的准备。

        “扣子。”

        睡着的扣子,自己喊了自己一声。

        季怀邈第二天还是早班,连着两天的四段,他没能找到时间找阮林聊聊。

        他发信息给阮林,跟他说了情况。

        阮林被季怀邈一板一眼的样子逗笑了,给他回:怀哥,没事儿,等你空了我请你吃海鲜哈啤酒。

        季怀邈正在海岛城市过站,外面热浪翻滚,他还真挺想能喝一杯。

        他给阮林回:好啊,一言为定。我要推出了,拜拜。

        阮林回的也很快:一路平安,等你回来~

        第四天班,不是早班,但是途中碰上了流控,季怀邈到家已经夜里两点了。

        他这工作,外人看着光鲜亮丽又潇洒,每天天上飞着,游遍祖国河山,看遍世界风光,但辛苦和心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比如他这个生物钟,那是完全没有规律的。几点睡几点起,基本上每天都不一样。

        所以季怀邈练就了倒头就睡的本事,第二天是休息期,他没定闹铃,一觉睡到中午。

        姥姥姥爷看他不起,也没叫,俩人出去爬山了。

        季怀邈起床之后又冲了个澡,晚上他要去师父董进鹏家聚会,今天是师父生日。

        随便给自己弄了点吃的,季怀邈休息了会儿,回房间开始举哑铃。

        空着的手拿起手机,他给阮林发了条消息,问他明天有没有空。

        大忙人阮林说他没有,他在隔壁市参加活动呢。

        季怀邈笑笑,放下手机,又拿起一个哑铃,双手一上一下练着。

        飞行员季怀邈的生活就是这样,飞行时严格按照规章执行,休息时自己锻炼保持体能和健康。

        因为一早就进了民航圈,季怀邈的朋友圈基本就围绕着这个圈。

        成为飞行员,是他一早的梦想,因为他想飞,飞得越远越好。甚至飞行对他来说,是逃离。

        但随着年纪一天一天大了,季怀邈在成长的脚步里渐渐明白,总会有一个契机,一个声音,让他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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