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万丈高楼平地起

锦州城内，吴启仁一早便拎着睡眼惺忪的初九走出了房间，从玉笥山下来之后，少女每天便多了一项功课——淬炼体魄。

本来初九只当他是一时心血来潮说说而已，哪知这家伙竟然还上纲上线了，并且针对性的为她制定了一整套炼体计划。

首先就是经脉通气，早晚吐纳，吸收日精月华，以阴阳二气顺逆循环于十二正经，以此达到聚气和拓宽经脉的目的；然后便是站桩，所谓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卧如弓，练武之人首重站姿，站桩听起来简单，但要在一根小小的木桩上如崖间松柏那般脚底生根、风吹不动，这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成的，况且吴启仁还规定少女站桩之时必须背着那个书箱，这让从未练习过武功的少女吃了不少苦头。

除了吐纳精气和站桩，还有就是捶打根骨了，这是让小姑娘最为发憷的，练武之人捶打根骨基本上就是自虐自残，棍棒加身尤嫌不够，江西道那边有些狠人都是直接滚刀山、踩火坑，非把自己虐的皮开肉绽才行。

当时初九听到这番话立刻就被吓得花容失色，翻着白眼直掐自己人中，在吴启仁看笑话似的眼神下苦苦哀求了许久，才总算让这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的家伙放过了自己，不用上刀山下火海了，而是换了种方式——泡药浴。

所谓的打熬根骨无非就是锻炼脏腑气血，外练筋骨、内练窍穴，这就好像拉胚烧瓷，以后气海窍穴能够存下多少气机，根骨强度才是关键。

初九听他说不用自虐自残了，倒是松了口气，她才不关心什么根基牢不牢呢，只要不遭罪就行。泡泡澡就能打熬根骨，少女觉得吴启仁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嘛。

只是当她初次跨入浴桶的时候，小姑娘的眼泪便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这哪里是泡澡，根本就是下油锅啊。

她是不知道吴启仁为了给她调配这一桶药汤花了多少心思和银钱，不然肯定还要感动的破口大骂。要知道仅仅是这一桶药汤便价值三百两纹银，其中药材更是五花八门，废弃的药渣子都能装满一麻袋了，吴启仁为了防止少女吃不了苦头临阵脱逃，更是贴心的在房间里点上了迷香。

这迷香也不是寻常的迷香，它燃烧之后散发出来的香气能够让人暂时无法动弹，但是中了迷香之人的感官会增加数倍，就算是被小针扎一下都会有锥心刺骨般的感觉，这是吴启仁曾经在一个采花贼身上搜出来的，听说是那小贼家里的祖传秘方，三重天之下的武者一闻即倒，童叟无欺。

那一夜，吴启仁守在房间外面，听着房中少女气若游丝的痛苦呻吟，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伟大了，为了弟子倾囊相授、无私奉献、不计得失，这才称得上是为人师表嘛。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初九每天都生活在这般梦魇之中，吴启仁已经付了半个月的房钱，他是下定决心要在这十五天内帮初九初步完成筑基，为她以后踏上一重天的修行之路夯实基础。

看着少女在朝阳之下如金鸡独立一般站在一根木桩上面歪歪斜斜却偏偏不倒的样子，吴启仁欣慰的笑了，“嗯，进步还是有的，不过还是太慢了。”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刚泡好的茶水漱漱嘴，然后偏头吐到旁边花圃之中，随即大袖一挥负手踱步，缓缓朝着客栈后面的马厩走去。

吴启仁并不担心初九偷懒，少女虽然嘴上时常抱怨太苦太累，可她从未真正放弃，相处的这些日子让吴启仁摸清了这丫头的性子，她就属于那种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能坚持到底的人。

吴启仁想到少女第一晚泡完药浴裹着浴袍头发湿淋淋的披散在背后蜷缩在床上目光呆滞的可怜模样，不由得皱眉叹息一声，“万丈高楼平地起，再好的胚子也需要经历反复锤炼才能体现出它的价值，不是我心如铁石，只是这大道太过冷漠，你偏偏又生在坎坷之中，今日少流汗，他日登山难啊。”

在客栈的后面有一排马厩，马厩里面放置着五个食槽，都是用整块大石头掏空后粗略打磨而成，南江气候多潮湿，木板拼接的食槽很容易就会受潮腐朽，所以这种石头打磨的食槽比较耐用。

打理马厩的是一个贫苦人家的少年，模样也就十三四岁，皮肤是那种很健康的小麦色，手臂上还有几块腱子肉，一看就知道是做力气活的。

吴启仁来到马厩的时候，少年正提着木桶给食槽里面加水，马厩里一共有八匹马，都是客人寄放在这里的，其中有一匹枣红色的大马是一旬前某个外地来的客商寄养于此的，这匹马出生于北荒牧场，是那客商花了一万两白银买来打算送给锦州城都尉大人的见面礼。

这匹马是少有的千里良驹，还未被完全驯服，留有一些北荒冰原的野性，甚是好斗，一来到这间马厩便称王称霸，其它的马儿都怕它。可是前日，店里那名模样俊俏的锦衣公子出了一趟门，牵回来一匹漂亮的白马之后，马厩里的这些个马儿就莫名其妙的四肢发软伏地不起了。

这可把客栈老板给急坏了，以为这些马都生了病，其他的马都无所谓，关键是那匹枣红大马，它可是身价过万的老爷啊，万一病死在马厩里了，他就是把这家客栈给变卖了也赔不起啊。

在找来城里最有名的兽医检查过之后，确定这些马并非是染了疫病，老板这才放下心来，之后两天，马厩里的马儿再没出现异常状况，老板只道是草料不新鲜，把那少年狠狠的训斥了一顿，这件事便揭过不提了。

但是那养马的少年却是知道，马厩里发生的怪事就是跟那匹漂亮的白马有关，因为那天他牵着白马一进入马厩，这里的马儿便齐齐发出哀鸣，皆是前腿跪地颤抖不止，就好像是百姓见到了巡游的皇帝。

从那天起，少年照顾这匹白马便格外的用心，他发现只要这匹白马心情好了，其它的马儿便也开始吃草喝水了。

吴启仁看着少年给食槽里加好了水，这才走过去，那少年一见吴启仁来了，立刻满脸堆笑的打招呼，他的笑容很纯粹，就是开心，不掺杂任何的阿谀献媚。

吴启仁点头致意，他随手掏出几枚铜钱丢给少年，少年立刻双手接住，然后嘿嘿一笑，开心的拎着木桶离开了。他知道这位好看的公子哥又要跟那匹漂亮的白马聊天了。

看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院墙门外，吴启仁这才转过身看向马厩，马厩里那匹臭屁的白马此时正百无聊赖的梳理着自己的皮毛，在他旁边，那匹枣红色大马喝过了水，正打算卧下休息，可是它却又显得有些犹豫不决，反复徘徊了两圈，最后还是选择背对那匹白马趴下，只不过还没等它侧身躺倒，它的身体猛然一颤，背如弯弓一跃而起，一步跳到了食槽旁边，缩在角落颤抖不止。

吴启仁撇嘴讥笑一声，“枉你自称百兽至尊，居然欺负起同类来了。”

白马抬头瞥了他一眼，悠悠然的起身抖落草屑，随即竟是腾身跃出了一人多高的栅栏，轻松落地之后居然又像狗一样伸了个懒腰，做完这一tao动作后，它才拿正眼看向吴启仁，咧嘴嗤笑一声，“同类？你小子最近有点飘了啊，敢这样打趣本尊。”

吴启仁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他朝白马伸出手，似乎是在讨要什么东西。

白马玉麒麟顿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你这人也忒没意思了，我看起来就这么像是会贪你东西的人吗？”

“你不是人。”吴启仁招招手，笑的愈发灿烂起来。

玉麒麟懒得搭理这货，他腮帮子鼓动两下，接着竟是从嘴里吐出一颗圆鼓溜球的透明珠子。

那珠子似玉非玉，周边霞光流转，煞是好看，若是凑近了仔细观察便会发现，珠子的内壁还有一条漆黑的细线流动着，就好像一条墨龙游曳其中。

吴启仁接过那枚珠子，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拇指在上面轻轻摩挲，那黑色细线便犹如水墨一般晕染开来，渐渐显现出了山水之象，就好像在这珠子里面收纳着一方小天地，很是神奇。

“这就是你用蛟珠收起的那方潭底洞天？”吴启仁两指捏着宝珠在眼前滚动着，里面的山水图画便也跟着流转起来，颇有一种摩挲乾坤的感觉。

玉麒麟嘿嘿一笑，“那黑蛟就差最后一步走蛟入海便能幻化成墨龙了，你小子真是得了个天大的福源，正好赶在它蜕鳞的时候闯入它的洞天之中，那龙宫中的宝贝一样不少，全部被你搜刮来了。”

吴启仁翻手收起那颗蛟珠，骚包的夹住鬓角长发往肩后一甩，“没办法，运气这东西是要看脸的，谁叫本公子天生丽质呢。”

玉麒麟顿时作呕道：“滚犊子，你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他转而看向前院客房的位置，揶揄道：“为了那小丫头片子，你可真是舍得下血本啊。不过就你现在的状态，估计很难挺过半个月的时间，我看你不如先放弃南行的打算，把体内的毒解了再说，否则还没走到江西道上，你就得嗝屁了。”

吴启仁默然不语，良久之后才轻轻叹息一声说道：“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这锦州城里的暗流涌动了吧？”

玉麒麟一双眼睛微微眯起，他语音低沉道：“世外之人有两个，实力不俗，都是一步踏入玄仙门槛的家伙，不过最让我意外的还是另外一股气息，没想到那个老东西也来到了这里。”

吴启仁瞪大眼睛显得有些吃惊，能让玉麒麟都称作老东西的人，那岂不是说这小小的锦州城里还有个天仙的存在？真正的天上仙人啊。

“这怎么可能，不是说天门已经被关闭了嘛，为何还会有天仙降临九州？”

玉麒麟看了眼吴启仁，不屑的冷笑一声，问道：“你道我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吴启仁当即低头沉吟道：“你们这些兽王，彼此之间存在着多大差距？”

玉麒麟打了个哈欠，咂吧着嘴说：“基本上都是半斤八两的，哪个运气好些哪个就能赢，我这一千多年来运气确实不错。”说到这，他瞥了眼吴启仁，略有些不满的嘀咕了句：“不过这次估计是要输了。”

吴启仁顿时汗颜，他讪讪一笑，又从怀中取出一张方子递过去说道：“你看看这张方子怎么样，我寻思着既然要给初九筑基，那干脆一步到位，把她神魂也打磨一遍。”

玉麒麟伸头看了一眼，顿时嘴角抽搐了两下啧啧说道：“仅用十五天的时间就将一个连武夫都算不上的小丫头打磨出玄通境一重天的底子，你丫是真不懂得怜香惜玉啊。这么重的药，便是那以体魄修炼见长的佛家罗汉金身泡在里面也得痛的龇牙咧嘴吧，你就不怕那丫头忍不住咬舌自尽喽？”

吴启仁一脸纠葛的挠了挠头，最后一拍大腿沉声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相信初九那丫头一定能够坚持下去的。”

“那我再给你添两味药吧，知道什么叫冰火两重天吗？锻炼体魄和神魂最好的方法就是寒热交替，一会儿如身处火炉之中，一会儿又如坠冰窖，在这种极寒极热的反复淬炼之下才能铸就出不弱于妖物的体魄神魂，你觉得如何？”

“甚好甚好。”吴启仁听的两眼冒出精光，当即便取出一支笔，将玉麒麟所报的药材一一记录了下来。

客房那边的庭院中，初九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肝胆处直冲心肺，她那娇小的身躯陡然一颤，身体便从木桩上跌落下来。少女起身拍掉衣裙上的灰尘，眼中噙着泪水，贝齿却倔强的咬紧下唇，她将背后歪斜的书箱提正，然后又一脚踏上了木桩，目光坚毅的直视前方，嘴里不住的碎碎念：“万丈高楼平地起，九儿不怕苦，一点都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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