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暗火丛生

丽城原本并不是离伏都城，二十年前，盛凌光游玩至此，见此地风景宜人，气候温暖，便执意将都城迁至此处，丽城王宫便是那时拔地而起的。

        跟大多数都城不同，政治、环境、人口等因素从不在考虑范围之内。这里地势平坦，一马平川，无所依傍，蓝山若失守，攻夺丽城便如如探囊取物一般。

        伴随迁都而来的，就是大批的人口迁移，大兴土木，开荒种粮，丽城艰难地维系着人们强加的繁华。

        王宫是一个国家权力威严所在，但这里的王宫却随时随地都体现了与盛凌光长相不相称的个人爱好，比如满眼的姹紫嫣红，五颜六色的围栏玉柱，迎风飘荡的幡影，回廊必须修在湖面上，使回廊的影子整天都可以投影在湖面上，湖面可以就着阳光发出金灿灿的光芒，如幻影一般金灿灿，灌木花要倾斜着沿河边栽种，使它们的落花可以顺着河水注入王宫的各路水系。

        这里没有了使命感，只掺杂着他个人不伦不类的“浪漫”，成了小女子的宅院。

        钟褚灵并不喜欢这里，觉得它既没有云敛晴空霜染林醉的心旷神怡，也没有摄人心魄的磅礴，一切的小情小调只是过期的时兴，雅之末流耳。

        她提起裙摆，飞霜牵着她小心翼翼地走过石墩桥，鉴于刚才她的出神，被树枝挂着头上金钗的流苏，飞霜再一次提醒她仔细看路，可收效甚微，她总是不自觉就陷入其中。

        自从那位美人来了以后，凡是有她尽心尽力侍奉墨夷旻禛，褚灵就闲散多了，空出大把的时间，不是听飞霜唠叨就是跟敬仰夫人闲聊喝茶，很是惬意。

        安稳了几天后，又突然后怕起来，墨夷旻禛虽然因为令尹府的事，还会偶尔找她讲话，但态度已远不如前了，甚至有几次跟她说话全程都没抬眼看过她。

        心中莫名恐慌起来，哥哥还没见着，就已被疏远至此了。

        眼看他们关系一天不如一天，飞霜的话说的越发难听了，不过褚灵并不怪她，她知道飞霜是向着她的，只不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气愤。可褚灵不是铁，也不想变成钢。

        因褚灵时常沉默应对飞霜的牢骚，使得飞霜更无处发泄，只好去为难那美人，墨夷旻禛知道了，也不管，由着飞霜闹，褚灵看不过眼，狠狠说了飞霜几句，飞霜的偏袒像遭到了背叛，气得好几天没理她。

        这事闹的人尽皆知，褚灵怎么哄都哄不好，没办法她只好去求墨夷旻禛，到了门外，下人拦着，说他不想见她。

        她算是看明白了，墨夷旻禛身边的这些姑奶奶，是一个比一个暴躁，一个比一个难伺候，都是他一脉相传的臭脾气。

        好话说尽，没有效果，想起飞霜爱吃丹鱼，便到令尹府讨了来，气闷躺了好几天，看在鱼的份上，才起来吃了两口，端端庄庄吃完，问她哪儿来的丹鱼，因为府上没有，褚灵说向敬阳夫人讨要的，她又生起气来。

        “不用说，肯定又见到那个容卿了。”她把碗碟子一推，筷子一掷，双手抱胸，口气中满含深意道。

        褚灵把滚落到地上的筷子捡起，搁在桌上，道：“他跟令尹一家是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碰见了又有什么稀奇的。”

        “哼，我看他是别有用心，每次娘娘去府上，都‘凑巧’能遇见他。”

        “他能有什么想法？”褚灵觉得她太过疑神疑鬼，大概是把她跟墨夷旻禛之间的不睦，算到那美人和容卿头上了。

        见到她脸上挂着无所谓的笑，飞霜拉住她收拾食盒的手，用一种极认真的口气，道：“娘娘是真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褚灵不知道要以什么情绪来回馈她的认真，只好坐下摆出仔细倾听的神情，“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真不明白，有君上这么出类拔萃的人守着娘娘，娘娘为何还要变心？那个容卿有什么好的？你为了他，不肯跟君上同房，还找了个美人塞给他，自己却整日去令尹府跟他谈天说地。跟君上在一起时，你连多余的表情都不愿透漏，可在那个小白脸面前，却笑得烂如云霞，媚态伶人，娘娘还敢说未对容卿动心？”

        面对飞霜的质问，她想辩解，又不知如何开口。她好像说的都是事实，又都不是事实。

        她喜欢容卿的彬彬有礼，尤其是在墨夷旻禛那里受尽唐突之后，他若有恰到好处的关心，让她觉得又体贴又温暖，但这都是次要的，他们之间的友谊的突然增进，是源于偶然聊起的两年前离伏愈州的水灾的事。

        容卿说蓝山这次的大雨很像两年前的愈州，担心蓝山有水灾。

        那时候他受令尹举荐，被盛凌光派到当地赈灾事宜，费了好大劲才算把汹涌的洪水拦截住，却又闹了瘟疫，死了很多人，当时就连他自己都以为会死在那里，幸而遇到一位名医。

        他医术高明，没多久就控制住了瘟疫漫延，大批濒临死亡的人得意救助，当地官员和百姓都十分感激他，容卿当即承诺上表王上，赐官爵钱财给他，可他却拒绝了，非但拒绝了，很快还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

        那个人，正是施隰。

        施隰，是她的师弟，连钟府的人都很少知道他们的这层关系。

        师父把毕生所学都传给了施隰，他什么都会，她想学的东西，他都能教她，她想要的东西，他会能给她。

        他比她只小两个月，可打从她有记忆以来，他就在照顾她了。

        她很感激，师父走时将他留在了钟府，或许，是父亲使了什么法子，才让他留下的，这些都不重要了，很庆幸，有他陪自己一起长大，她从未把他当成外人过，他是她的亲人，她关心他的一切。

        从那以后，她与容卿的谈话，基本都是围绕着施隰进行的，可，飞霜并不知道这些，她对自己的要求，甚至比墨夷旻禛更苛刻。

        她只好坦白道：“我跟君上，并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们都有不得已的理由暂时相伴在对方身边，君上并不爱我。”

        “君上爱不爱娘娘，我清楚得很，娘娘只不过是想为自己找借口。”飞霜立刻反驳道。

        “你跟随君上多年，应该很了解他，你觉得以他的个性，凭我能摆布他收下美人？如果是云思俭在，他会让她待在战区？你别忘了，我的一身伤是拜谁所赐。”

        飞霜眼神软下来，避开她的目光，规劝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君上心里一定有娘娘的，否则他不会……”

        “不会让你来照顾我，对么？”褚灵打断她的话，“那只不过是因为这颗棋子很重要，重要到目下还不能死。”

        那晚之后，墨夷旻禛成了横在她们之间的一道墙，飞霜不似往常那般“放肆”了，对她礼貌的疏远。

        上野的冬天来得很早，通常在黄叶开始下落，就要迎来第一场雪了，丽城王宫此时的鸟语花香，显然很对飞霜的胃口，她一路又蹦又跳，一会儿摘花来嗅，一会儿跟树枝比高，玩儿得不亦乐乎。

        飞霜不经意显现的这种不加修饰的“童趣”，时常让她措手不及。

        沉寂了两天，飞霜能如此快的不计前嫌出现在褚灵身边，完全是盛宓兮帮的忙，果然，敌人才是友情最可靠的推手。

        盛宓兮昨晚派人送贴，说是她生辰，要在公主府宴请友人。

        也难为她找了这么个理直气壮的理由费尽心思要见她。

        “三公主还真是锲而不舍，前几次要见娘娘，都被回绝了，这次竟然想出这一招，害你之心不死，且告知君上，让他出面推了吧。看她那样子，不得到簪子，是不会放过咱们了。”

        “她下了帖子，不去有失礼数，簪子虽在手上，但我并没有做什么不利于她的事，她这么着急要见我，只怕是为了方迎柳。”

        方迎柳脸上的伤痊愈后，使尽浑身解数，夺回了荣宠，位份还进了好几级，甚至一度有她怀上子嗣的消息传出。

        她猜盛宓兮是想对方迎柳下手，借机警告她别多管闲事。

        飞霜突然停下来，扔了手中的花，板着脸，语气不善地提醒道：“公主府到了。”

        钟褚灵本来埋头想着心事，这下抬头一看，只见容卿迎面走来，亲切地跟她们打招呼。

        他也是盛宓兮邀请来的宾客之一，有熟人在场，褚灵放松很多。

        聊了许久，再无其他宾客前来，就连盛宓兮，也是很晚才露面，席间她只跟他们勉强聊了几句，款客的姿态很是高傲，对容卿嘴上哥哥哥哥的叫着，看他的眼神却没半分温服，她如此忌惮令尹，对容卿尚且如此，褚灵就更是讨不到什么好脸色了。

        终究是以冷漠应对冷漠，褚灵敷衍着她，只跟容卿客套，她只想赶快结束这个没必要的宴席，把准备的礼物送上，便完成任务了。

        这里的酒菜她不敢多吃，略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跟盛宓兮干瞪眼。

        盛宓兮虽装得别扭，但她的确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宴席结束后，也没多说什么，甚至还嘱咐容卿护送她回府。

        她这突然改了策略，换了打法，实在让褚灵捉摸不透，就像战而无备的紧张。

        天已擦黑，公主府的烛光昏暗，褚灵脚刚迈出门槛就被一颗石头绊倒，幸好容卿及时扶住了她，才稳住脚，她道了声谢，话音未落，一脚又踩在石头上，脚一崴，身子往一边倒去，她本能拉住容卿的衣袖，他回身抱着她，往脚下一看，嘀咕道：“哪儿来的石头？”

        褚灵也弯腰去看，果然看见零散地放了些石子，每颗拳头大小，圆而不滑，她立刻回头去看盛宓兮，她一脸阴谋得逞地冲她扬扬眉，道了声：“王妃小心”便消失在大殿。

        大殿正对面的阁楼上，墨夷旻禛临窗站着，把大殿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盛宓兮端了酒水笑盈盈进屋，道：“君上，你输了。”

        旻禛回头，脸上尽量维持着平静，道：“你指什么？”

        “王妃跟容卿亲密如此，君上还觉得他们是清白的？”

        这就是她说的好戏

        他很清楚钟褚灵绝不敢做不忠于他的事，不过，两人眉眼的互动，说笑时的融洽，同进同出的默契，还有她下意识向他寻求帮助的动作，都刺痛了他的眼睛。

        早有人说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他只是不信，甚至有些无所谓，但别人口中添油加醋的画面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他的情绪的确出现了些异常波动。

        窗外的凉风吹不散他的怒气，便向屋内发力，盛宓兮冷得直发抖，拉了他坐下，自己去关了窗。

        “王妃娘娘生得这么美，觊觎她的人一定不少，容卿看娘娘的眼神，满眼写着喜欢，这大家都看得出来。他的为人，我很清楚，他便是那种为达成目的，可以不动声色伪装隐忍数年的人，城府极深。在蓝山时，我就看出他的意图了，结果娘娘果然着了他的道，才短短两个月便已亲密至此了。”她看旻禛有意维护钟褚灵，便转而从容卿这边煽风点火。

        “不管是真是假，他都太过不自量力。”旻禛冷冷道。

        接过盛宓兮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下。

        她窝进旻禛怀里，继续道：“听说娘娘还为君上找了个侍妾，她如此疏远君上，保不准她已生异心。”

        旻禛推开她，自斟自酌两杯道：“她还没那个胆子。”

        绕来绕去，他都在维护她，盛宓兮有些生气喊道：“可她不爱君上！有哪个女人会把自己丈夫推给别的女人的？她对君上身边的任何女人都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么？”

        他不怒反笑，眼底已染上一丝醉意，一只手抚着她的脸道：“她爱上寡人，才是个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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