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有多一张票,你要不要跟我走?
凤城路,别墅区。
覃敏回家的时候,看着锁死的大门,神色微怔。
她平时没有带钥匙的习惯,因为往常回家的时候,家里的灯都是亮的。
只要按一下门铃,牧君兰就会给她开门。
看着漆黑的窗格,她微微有些失落,坐在了外面的长椅上,给覃亚贤打了个电话,显示被拒接。
“应该是在开会吧。”
她恍然想到。
爷爷奶奶平时很忙,经常要召开各种会议,还要出差,在家的时间很少。
四月天里,绿化带里不时能听见虫鸣。
蚊虫的嗡鸣声有些烦躁,覃敏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腿,不时伸出巴掌。
嫣红的蚊子血沾在腿上,像是点点朱砂。
拿出手机,看着和苏松屹的聊天记录,下意识地想要给他发送消息。
“蚊子好多呀,腿上被咬了两个包(๑ó﹏ò๑)”
“算了吧,他都有女朋友了。”
覃敏移开了手指,看着渐渐黯淡的火花,将编辑好的消息全部删除。
“奶奶,你什么时候到家啊?我没带钥匙。”
“今天比较忙,估计会到晚上十一点。”
看着陈清源回复过来的消息,覃敏突然很想牧君兰。
无处可去,她找了距离最近的一家电竞酒店,开了一个包间,打开电脑玩了会LOL。
换作是以前,牧君兰看到她没有回家,肯定会焦急地给她电话。
那时候她忙着排位上分,接电话的时候总是不情不愿,输了游戏心情不好甚至会对牧君兰大声呵斥。
现在,她在心里期待着。
妈,你给我打個电话吧。
你给我打个电话,让我赶快回家。
你骂我一顿也好,扇我两巴掌夜没关系。
给我打个电话,我想你了。
但是牧君兰的号码再也没有打过来。
今天的上分之旅格外顺利,就算她线上被人打爆,也有能一打九的队友强势carry赢下比赛。
但是这时候,她突然觉得这个游戏很无聊,让她感到厌倦。
肚子饿了,饿得厉害,她摸了摸口袋。
从里面找到了一包旺仔牛奶糖,这是给苏松屹准备的。
她记得他低血糖。
但是苏松屹有闵玉婵了,不需要她的糖了。
她拆开包装,取出一颗糖果扔到嘴里。
没一会儿,她就捂住了腮帮子,面露痛苦。
她有蛀牙,经常牙疼,吃不了糖。
打开手机,陈清源不知道什么时候发来了消息,问她去哪儿了。
覃敏淡淡地回复道:“住酒店了,不用担心我。”
她觉得爷爷奶奶远远没有牧君兰关心她。
牧君兰从来不会让她在外面过夜。
就算是网咖通宵,她都要亲自去网咖看一趟,确认她安全才放心。
“松屹,我牙疼(╥﹏╥)”
编辑好的消息再次删除,她倒在酒店的床上,点了份外卖。
她想吃苏松屹给她做的饭了,但不想对他发“松屹,我肚子好饿”这样的消息了。
因为,只有闵玉婵才可以这样任性。
第二天,家里仍旧空无一人。
爷爷奶奶都很忙,她是从学校老师那里拿到的钥匙。
一个人出门上学,她没有再去苏松屹家门口等苏松屹。
一个人点外卖吃饭,食堂的饭菜本来就不好吃。
苏松屹不去做兼职后,她就不怎么去食堂吃饭了。
“妈,我回来了!”
她推开门,看着空空如也的客厅,突然愣了愣。
似乎是幻想着那个女人会回答她的话,于是她又说道:“妈,我肚子饿了,给我做糯米肉丸好不好?”
偌大的房间里,甚至能听到她的回音。
“妈,你去哪里了?”
她鼻尖一酸,对牧君兰的思念愈发强烈。
回到房间,看着床头柜上那一本《海子诗选》,她拿起翻了翻。
“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更远的地方更加孤独,远方的幸福,是多少痛苦。”
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将书本覆盖在自己脸上,久睡了一场。
醒来后,这个酷女孩背好单肩包,化好淡妆,像往常一样去上学。
今天天气不太好,有些冷,刮着风。
距离高考还剩下66天的字样,在电子屏上格外醒目。
她在操场的跑道上独自走了走,缩着脖子,鼻尖微微泛红,头发被吹得凌乱。
校园广播里放着刘瑞琦翻唱的《晴天》,苏松屹一直不知道这个歌手的名字。
桃花飘摇着,被风卷起。
跑道上隐约可见零星的花瓣,零落成泥碾作尘。
这番风景,和那天运动会的时候很像。
又让她想起了,她在跑道上拼尽全力奔跑,但还是输给闵玉婵这件事。
校园十佳歌手比赛,她唱的《千千厥歌》,比闵玉婵比了下去。
音乐教室里上课的时候,苏松屹喜欢的也是闵玉婵的歌。
她好像,哪里都比不上她。
在校园里独自走了一会儿,覃敏去了便利店,买了一罐树莓味的可乐。
她坐在台阶上,将白裙子的裙摆理好,笼在粉色袖子里的手拉开拉罐。
砰!
咕嘟咕嘟的气泡上涌,像是藏匿着缤纷的星辰。
才喝了一口,牙又开始隐隐作痛。
少女的眼眸轻轻眨了眨,充满灵动和生气。
良久,她从台阶上起身,去了食堂,二零三档口。
“一份营养海带汤饭。”
汤饭味道没那么好吃,只是不难吃,仅此而已。
不是苏松屹做的那种味道。
吃完饭,她最后去了教学楼下,看了看校园模范生代表栏上,苏松屹的照片。
过了很久,她才迈着闲散的步子出了校门。
回到家里,她将柜子里的衣物收拾好,装进行李箱。
行李箱不需要很大,行李如果太重,走得就不够潇洒了。
“还有什么要拿的呢?”
覃敏四处张望,最后把视线放在了窗边的玻璃瓶上。
那里有一束红玫瑰默默盛放着。
她说她喜欢红玫瑰,他说我会送伱红色玫瑰。
然后,她就真的收到了一支红玫瑰。
覃敏低着头,释然地笑了笑。
她走过去,将那朵纸玫瑰拾起,贴近鼻尖嗅了嗅。
纸玫瑰哪里能有香味啊,它毕竟不是真的红玫瑰。
将这朵玫瑰花放在瓶里小心封好,确保它不会出现任何损伤后,她将玻璃瓶放进了行李箱。
抽屉里有苏松屹的照片,那是之前陪他去公园里拍大头贴的时候留下来的,她放进了钱包夹好。
然后,她拎着行李箱出了门,给覃亚贤发了条消息。
“给我办个休学,我想去外面走走。”
“我要走了,能来送送我吗?”
她在聊天界面编辑了很久,手指在发送键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还是点了发送。
但很快,她就将那条消息选择了撤回。
火车站,覃敏拎着行李箱,默默走着。
路边的水洼,如发光的明镜,那是昨夜下过的雨。
傍晚有风,空气湿冷。
火车亮起灯光,伴随着汽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驶来。
让旅人仿徨,又让旅人怀揣着希望。
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她总觉得那铃声中带着愤怒和厌烦的情绪。
看着来电提示上显示的爷爷,覃敏的手指悬在屏幕上,过了好一会儿,咬了咬牙,还是选择挂断。
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面容上满是怅然。
特别关注声音响起,她眸中骤然泛起波动。
“你要去哪?”
“休学了,想去外面散散心。”
“快要高考了,还要去其他地方吗?”
“没事的,高考前夕再回来就好了,我现在的成绩应付高考也没什么问题。”
她其实还想说,她不需要通过高考这个途径,也能够上很好的大学。
“你现在在哪?”
看着苏松屹发过来的消息,覃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自己的定位发给了他。
然后,她在好友设置里取消掉了特别关注。
看了看时间,火车就要到站了,她怕等不到苏松屹,于是改签了下一趟车。
月被云层笼罩,只有南十字星仍旧在闪亮。
忽然间,一股逆风涌来,吹拂过她的耳鬓。
蓦然回首,少年从远方奔赴而来。
“怎么突然想着休学呢?”
苏松屹扶着膝盖,大口喘着气。
“从小到大,去过的地方不多,迫不及待地想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了。”
覃敏浅浅笑了笑,脸颊清瘦憔悴。
“学校那边的事情呢?”
“我爷爷会处理好的。”
“家里人发生矛盾吗?”
“没有!”
覃敏温柔地笑着,理了理头发,回答得前所未有地利落。
紧接着,是一阵良久的沉默,二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火车进站的通知传来,灯光从远处亮起,薄暮笼罩着铁轨,若隐若现。
“我想去好多地方,想去西zang,看布达拉宫。”
覃敏抬起头,看着苏松屹,悠悠地道。
“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之王,流浪在la萨,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仓央嘉措的诗,她在听到苏松屹念的时候,就很喜欢这一句。
“我还想去山海关,看看海子卧轨的地方。”
汽笛的鸣叫声越来越近,她微笑着,对远方心驰神往。
“检票开始了,我要走了。”
她侧目看了看流动着的人群。
苏松屹看着,上前走了两步。
“我送送你吧。”
“你没有票,怎么送我?”
“我来这里之前,买了一张。”
覃敏沉默了,有些后悔把自己改签的那张车票截图发给他。
她怕自己要上车的时候,看着站台旁的苏松屹,会舍不得。
“谢谢!”
覃敏上前抱住了他,能嗅到那白衣上残余着的,淡淡的冷冽清香,就像是盛开在霜雪中的花朵。
“松屹,假如命运没有同我们开玩笑,该多好啊?”
她紧紧抱着他,低声呢喃着,难以掩饰那份失落。
她指的是牧君兰是苏松屹妈妈这件事。
松屹,尽管现实伤害了我们,尽管命运同我们开了玩笑。
我接受这现实,拥抱着命运,并依旧喜欢着你。
“我该走了。”
“谢谢你,松屹!”
覃敏浅浅微笑着,拥抱得更紧了一分,感受着他淡淡的体温,嗅着他身上的气息。
她想再多记着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良久,她松开苏松屹,拎着行李箱过了检票口,苏松屹跟在她身后。
列车进站了,两人沿着电梯往下。
苏松屹在站台边,看着她拖着行李箱往前,行李箱的滚轮在地上滑动的声音很是利索。
临行之前,覃敏最后回过头看了看,笑吟吟地道:“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苏松屹知道,自己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将她留下。
那句话是“你留下来吧,不要走,我需要你。”
倘若他真的这么说了,覃敏一定会死心塌地跟他留下。
可是苏松屹不能这么说,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见苏松屹不说话,覃敏又笑着继续问道:“乌鸦为什么像写字台?”
苏松屹仍旧不说话。
覃敏看着停靠在轨道上的火车,有些不甘心地回过头,握紧行李箱的把手。
那是她窗前的明月光啊,就要这么告别了,是不是缺少了某种仪式感呢?
总得说些什么吧?
她这样告诫着自己,于是将过往积蓄的勇气和力量全部挤了出来,大声喊道:“苏松屹,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涌动的人潮中,摇曳着少女清瘦的笑靥。
来去匆匆的旅人们纷纷侧目,火车站的工作人员拿着喇叭,欲言又止。
本来想说一句“上车时保持安静”,但看着那个男孩子没有追上去,咂了咂嘴,没有说话。
汽笛响起,火车像一只睡醒的巨兽,慵懒地醒了醒觉。
“咯咯~”
少女娇俏的笑声,淹没在人海里。
她終于回過头,拎着行李箱上了火车。
在登上阶梯之时,她甚至还想问他。
有多一张票,你要不要跟我走?
看着那些滚轮缓缓开始转动,苏松屹的双腿不听使唤地奔跑起来。
他看着那节车厢,突然有些话想要对她说。
苏松屹,你想说的话是什么?
苏松屹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追了上去,迎着站台上吹来晚风,一边奔跑,一边挥手。
他想起了奥黛丽·赫本在世界影史上留下的经典镜頭。
黄昏之恋里,赫本看着库铂乘上列车离开之时,也是拼尽了全力奔跑。
《黄昏之恋》有一个好的结尾,库珀从火车上下来,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但苏松屹不是个善于奔跑的人,他追不上火车。
呼啸着晚风的站台,火车滚轮轰隆作响,霓虹灯在少年的白衬衣上掠过。
他跑了很久,直到再也追不上了,那辆列车在视线中渐行渐远,他菜弯下腰,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列车上,覃敏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想象着,妈妈在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火车上的卧铺,她不是很喜欢,车厢也经常晃荡,远不如动车平稳。
尽管如此,她看着窗外缓缓驶过的风景,仍然怀揣着丝丝期待。
慢慢地,乌云散了,月光透过窗,落在她的左手上。
耳机中放着她喜欢的《千千厥歌》。
“當某天,雨点轻敲你窗,当风声吹动你构想。”
“可否抽空,想这张旧模样。”
“来日纵使千千厥歌,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因你今晚共我唱。”
不知怎么地,她眼眶有些酸涩。
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更远的地方更加孤独,远方的幸福,是多少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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