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世间的很多事情都有因果
顾忌城里人的体力问题，宋寂并没有带余笙去爬陡峭但景色比较好的大山，而是往家后面的小山丘爬去。
路还算是平顺，只是一路上坡又刚下过雨，草都被打湿了，导致路很滑，一不小心就有摔倒的风险。
看余笙走的神经绷紧小心翼翼，宋寂抿了抿嘴脱下了套在t恤外面的格子衬衣，他把衬衣拧了几下变作麻绳状后，一端塞到了余笙的手里。
他冲她抬抬下巴，示意她牵住。
余笙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着看他，但宋寂并不看她，目光投向远处。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话不多，心却很细，哪怕做些对别人好的事也疏离的好像不是他做的一般，一切与他无关。
余笙也不扭捏，攥紧了手里的衬衣就任由宋寂牵着她，这样果然省力多了。
接连几天的雨水消除了大地的热气，天依旧阴着随时都会下下雨来。雨后山里的空气因为有风而变得非常清新，余笙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气，肺里瞬间灌满了好闻的气息，让她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宋寂将余笙牵到了山顶，两人在山顶裸露的岩石上并肩而立。山虽不高，在这里却也可以将整个桃花墟尽收眼底。雾气氤氲在山间，整个山村都沉浸在了似有似无的白色雾里，如梦似幻，说是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吧。
从这里向下望去，居高临下，目及之处除了零零散散的房屋就只剩下满眼的绿，又浓又翠，由近及远，颜色也一层浓过一层，又在最远处变淡。
村子里有条河，这条河横穿村子一路向东，将这个村子一分为二，河上的桥却又将村子重新连接，一切都刚刚好。
“真好啊，”余笙看到这幅景象由衷的赞叹，“真想一直住在这里。”
这些年外出旅行多次，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余笙见过很多。但是对于久居城市的人来说，这里自给自足，邻里亲和，环境良好，简直就是陶渊明的世外桃源一般。
宋寂弯腰捡了几粒小石子百无聊赖地向远处投掷，他声音很轻，在雾气中显得格外清冷。
“这里哪有你想象的那么好，知道我们干农活有多累吗？”他上下打量了余笙一眼，仿佛在说，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哪有力气干活，不能干活你吃什么？
“你别瞧不起我啊，种个菜啥的我还是会的。”
宋寂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少有的浮现出了一丝笑意，那是讥笑。
这个笑容让余笙想到了温流，他就总喜欢这样笑，让被笑的对象觉得受伤。一想到温流，余笙的好心情瞬间跑走大半，心里隐隐不是滋味。
“你知道蒜需要什么时候种吗？”
“……夏天吧……”不太确定的。
“我们这里一般秋天种，温度太高不行。”
呃，原来如此。
“小麦呢？”
“这个我知道，春天，一定是春天，我记得有一年我出去旅游路过好大一片麦田，里面的麦子绿油油的，那就是春天的时候。”
宋寂望着自信满满的余笙不禁莞尔，他无情地纠正她：“在我们这里小麦是九月十月份种的，这边不太适合种春小麦。”
“不会冻死吗？”
他轻轻地摇头，“不会，雪下的越大，第二年的小麦长势就越好。”
好吧，她承认活了二十几年，她从没有自己动手种过些什么，哪怕是一盆花都没有。
“人不是都这样吗，拥有的不是最好的，最好的永远都是未曾拥有过的。”他叹口气继续说道，“你想在这里一直长住，可你知道吗？这里的父母都在想尽办法把子女送出去，让他们离开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可以过上轻松一点儿的日子，而不是在土地里找吃的，不用像自己这样累。”
脑海中组织了很多语言，可出口的却是——“是吗？”像相声里面的捧哏的。
他说的话，她无法反驳。
“所以他们很尊敬老师，穷地方的孩子只有通过读书这一个途径走出去。”
“你……为什么愿意来这里吃苦？来之前不知道我们这里条件很不好吗？”看似不经意的，宋寂这样问她。
“也未必就是吃苦吧，我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城里还有流浪汉呢，你怎么不说。”余笙笑笑，满不在乎的要坐下却被宋寂拦住了。他脱下刚穿上的衬衣铺到石头上，这才示意余笙坐。
“城里人的日子总归是要比这里好的，在这里有一身力气也不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那你呢？”余笙歪头看他，“你想过什么日子？吃饱喝足再娶个漂亮媳妇儿吗？”
余笙这话听的宋寂耳根一热，脸也红了，像个成熟的番茄。他不去看她戏谑的眼神，将目光投向远处缥缈着云雾的大山。
远山黛色，沉稳而厚重。
怎么会有男孩子这样害羞，纯情的像个少年。看这个样子，余笙更想逗逗他，便扯他t恤的一角追问：“说呀，是不是想过吃饱喝足娶漂亮媳妇儿的好日子？”
余笙靠得很近，她身上有非常好闻的味道。宋寂分不清那究竟是香水味还是洗衣粉的味道。只是，他之前从来都没有在谁的身上闻到过，甜甜的橘子味，让他想到了小时候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橘子糖块。
“快说快说。”余笙又扯扯他的衣角。
“哎呀，你干嘛呀，别拽了。”微微拉开一些距离，宋寂的脸红的更厉害了。
“害羞什么，这有什么可害羞的？人之常情啊，我就想过这种日子。”余笙说的一脸诚恳。
“那你之前……”
之前啊，余笙抿着嘴眯起了眼睛，不情愿去想以前。
她的快乐好像在九岁那年，回到余家大宅去的那天就匆匆消失了，连滚带爬的，她想伸手挽留一下都追不上。
在余家，她事事谨小慎微，甚至没有个佣人的腰杆儿挺得直。从小学到高中，她一直都是跟在姐姐余霜宁身后一个见不到光的影子，一个小尾巴，是个侍女随从，还不讨喜。
后来她终于考上了离他们很远的大学，开始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偏偏又遇见温流与他相爱。而他，最后却是余霜宁的未婚夫，丈夫。
自己呢，什么都没剩下，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在哪儿都多余。
从九岁开始，小心翼翼度日，被冷言冷语地对待就成了日常，而这样的日子居然持续到了现在。
“我之前……是个不受宠的私生女。”
一向羞于启齿的身份，面对一个认识不过两三天的人竟能说的如此坦荡，这让她自己都有点惊讶。
在这之前，她从未对谁如此，每每聊到家里她都顾左右而言他，怕人家会因为她的尴尬身份而轻视，这次她居然没怕。
或许是知道终究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一旦离开此生都会遇到第二次，所以她对宋寂没什么顾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会与这里的人有什么纠缠，也就不在乎他如何看自己，说到底，是她自己不在乎。
她忽然发现，来到全然陌生的地方，就像是卸掉了一副常年背负在身的枷锁一般，整个人都变得异常轻快起来，心情也陡然变好。
余笙对着宋寂笑了出来，这个笑容灿若云霞，像这连绵阴雨天里久违出现的太阳。乌黑而柔软的长发就那样随意的披散在肩上，有慵懒随和的感觉。她五官生的极好，不施粉黛却能将人比下去，素净的一张脸因为这笑容更加充满了神采。她像一朵殷红的雨后玫瑰，清新娇艳，就连花瓣间的水珠都耀眼夺目。
“你会因为这个瞧不起我吗？”
宋寂有点分神，怔怔地看了她的脸一会儿，脸上一热，他摇了摇头。
目光的焦点在远处，他的声音很轻，说：“哪有人可以选择父母出身的，况且交朋友是看人品好坏的，人的好坏不应该用身份来区分，而是看他做人做事。你能不怕辛苦来到这里教书育人，已经非常令人敬佩了。”
余笙又笑，不禁夸他：“看不出来你人不大心境倒是挺成熟。”
宋寂不置可否，一双湖泊一样干净的眼中有隐隐的哀伤。
“那些话是我阿姐教我的……”他说。
“她嫁人了吗，嫁到哪里去了，隔壁村吗？”
“……”
“怎么，还是嫁的很远？”见他不出声，余笙又问。
“我阿姐没了。”宋寂平静而痛苦的陈述一个事实。
“没了？”余笙没反应过来。
“就是去世了。”平静中还带着些许不易察觉地颤抖，即便是过去了很久了，可他还是无法平和的接受这个事实。
笑容在余笙的脸上凝固，这个答案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个僵局。她好像忽然明白了宋寂在姐姐房间里看到自己时，脸上那复杂的表情是为何了。
“是车祸。”
余笙听到车祸，心脏急剧的跳了一下……
这次，换她沉默了。
“我阿姐是之前村子里最后一个小学老师，一个人要教所有的课程，从一年级教到四年级，五年级的学生就要去镇上学校读了。阿姐去世后，没有了接替她的老师，孩子们不管大小不得不都去镇上，很不方便。”宋寂仰起头看着积雨云堆积的天空，长舒了一口气，他说：“谢谢你能来到这儿，我阿姐泉下有知肯定会很高兴很欣慰的，她也能放心了。”
余笙点点头，嘴角挤出一丝浅浅的笑容。
本来的临时起意和逃避，如今看来竟是一种无言的成全。人世间的很多事情都有因果，或许就是命运将她带来到了这个地方，为一个灌溉祖国花朵的人完成她未完成的事业。
这一趟当真是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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