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还是他
翌日，召开高二第一个学期的第一次月考总结大会。
暨平一中的月考总结会一般会放在上午的最后一节课。
陆君宁他们班等下要刷掉的是物理课，对于大部分同学来说，这科也是噩梦般的存在，不亚于数学。
南方十月中旬还是秋老虎，顶着恶毒大太阳，上面的年级主任和年级领导一个接一个，对着话筒乐此不彼、声情并茂地喊话：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你们这次虽然没有发挥好，但总而言之，还是有可圈可点的地方，所以别灰心别气馁……
陆君宁对这些形式化的东西态度昏沉，炽烈的阳光从左边而来，晒得脑袋发昏，她一直举着左手挡着刺眼的太阳光。
站在前面的何诺两只手肘抱头在做匀速圆周运动。
陆君宁舔舔干燥的嘴唇，“你在干嘛？”
何诺从手肘里露出眼睛，“太阳有点大，这样转圈，紫外线晒得均匀点，不至于半边脸黑，半边脸白嘛。”
陆君宁一脸无语地看着她，然后把目光转向重点班群的方向。
暨平一中有30个班，后8个文科班，18到22是理科重点班，里面21、22班是理科实验班。
陆君宁以前待过21班，而现在江予也在里面。
按照以往到操场集合开会，陆君宁早就从口袋里掏出了蓝牙耳机，听音乐，隔绝所有声音。
可是今天，她却没有。
陆君宁环顾四周，周围认真在听的同学也没有多少个，要么蹲在草坪上，捡起草坪里灰色小沙粒往身边的同学扔去，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让那个被扔的同学猜猜是谁；要么前后交头接耳，在聊天，要是有瓜子就更惬意了。
主席台上的金龙鱼喊话了：“同学们，请安静——下面进行本次月考成绩优异奖的颁奖典礼，这次我们的年级第一总分是695分，是我们年级从高一到现在取得的最好的分数，第一次有人攻破680分的大关。”说完，金龙鱼把目光投向了实验班的方向——21班
“下面请念到名字的同学上台领奖，21班江予，唐净静，周雪安……”
主席台的台阶处，慢慢出现一个头，然后是宽阔平直的肩膀，白色的t恤，背影匀称精瘦却不单薄，灰色的运动裤。
灿烂的阳光倾泄在他的后背，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纯白色的t恤晕上温柔的浅金色。
陆君宁一直看着他，心里是三分熟悉，三分喜悦，四分的落寞，这种感觉好奇怪，她自己也不能明白。
明明她对自己说，不在乎成绩了，昨天知道江予成为暨平一中新的第一，她心里也没什么感觉，可是现在当她看见江予走向领奖台，忽然想起初中的自己，成绩虽然比江予差点，但曾经也和江予并肩站在主席台上，一起坐在教室里讨论着要上省内的哪一所高中。
只是后来，陆君宁身边的初中好友都去了省内数一数二的高中就读，只有她留在了暨平一中这所普高。
他还是他，自信优秀到连阳光都在尾随的江予。
陆君宁的思绪慢慢飘到了2015年的夏天。
江予和她的初中就读于暨平市最好的初中、最好的班，里面没有人是想留在暨平市上高中的，最好的暨平一中在全省范围内依然是个普高，每年考上清北的人数不知从哪一年起就清零了。里面的人都是奔着省会宁北的高中去的，宁北一中是全省最好的高中。
初三刚开学，江予就拿着一本复印了上百份宁北一中自招的习题册递给陆君宁，说，留在暨平一中没出息，要去就要去省内最好的高中，宁北一中。
于是那个夏天，陆君宁偷偷和江予他们去宁北参加自主招生，一行五个人，父母都陪同着自己的孩子。只有她是一个人，没有家长的陪伴，一个人去离暨平市六百多公里的宁北市。
不过幸好有同行朋友父母的照顾，特别是江予的父母，不至于她一个人在宁北茫然无措。
江予的爸妈，是那种儒雅的医者。看上去都是慈父慈母，江予妈妈很喜欢笑，笑起来恬静美丽，眉目舒展时和江予一模一样，那种温柔的笑容，总让陆君宁想到了岁月静好这四个字。
江予好像和陆君宁说过，他妈妈就是儿科医生。
陆君宁还想，如果去到医院碰到的都是这样恬静温婉爱笑的医生，那小朋友打针还会哭吗？
当时江妈妈怀孕了，肚子隆起，本来江爸爸不想让她来的，但是江妈妈说，中考也是江予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步，她无论如何都要陪着自己儿子。
夫妻二人的手紧紧相扣，在高铁上，江爸爸给江妈妈端茶倒水，眼里满是宠爱，陆阿姨笑得很幸福。
陆君宁和江予坐在一起，江予认真地翻阅自主招生的试卷，叮嘱陆君宁考试的易错点、可能的出题点。
陆君宁却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的父母，捕捉那些充满爱意的一举一动。
她记得，江妈妈很友善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略显羞涩，糯糯地说，我叫陆君宁。
然后江予妈妈右手挣脱江爸爸的左手，拍了一下大腿，哎呀，真巧，阿姨也姓陆，本家人啊本家人。
下了高铁后总有家长问，陆君宁的爸妈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没来陪她，她觉得有些难堪，随口说他们很忙就搪塞过去了。
陆阿姨看出了陆君宁的不适，两手拢住了陆君宁的肩膀，开玩笑似地和其他家长说：“这两天，我就是陆君宁的家长了，我们俩都姓陆，终于有个女儿了，哈哈哈哈。”
陆阿姨的笑声很爽朗，让陆君宁觉得很温暖。
陆阿姨像月亮。
这句话，她当时当然没和江予说，不然不得把他嘚瑟死。
一路上，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谢谢。
也是那些时刻，她发现了自己和江予的不同。
江予的阳光、开朗是发自内心的，他像小太阳也是由衷散发出来的，因为他就生在一个和谐开明的家庭里。
而她外表的活波开朗，只是为了掩饰心里那份没有从家里得到的温暖，她的外向只是想骗骗其他同学，她也生活在一个父母相爱、美满和谐的家庭里。
—
月考总结会进行得差不多。
何诺在陆君宁面前晃了好久的手肘，“你晒懵了啊？”
陆君宁回神，拍开何诺的手，两眼恍惚问她：“结束了吗？”
何诺眯着眼，“刚刚金龙鱼说，这次要多加一个月考心得的分享环节，喏，等下你的老同学可能就要发言了。”何诺坏笑，朝主席台上江予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怎么样？昨晚送答题卡的时候见到人家江予了吧？”
陆君宁白了她一眼，都懒得收拾她，目光散散抬起眼望向主席台。
站在主席台上的江予，双手礼貌地接过金龙鱼手中的话筒。
“老师、同学们，你们好！我是江予。
关于学习方法，网上一搜，高考状元的高效学习法就会一系列地涌现，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学习模式，但更多的是，你是否真的想学习？是否真的有足够的信念去学习？是否真的能够给自己多一点耐心？
……
总而言之，真的想去学习的人，有问题一定多去请教老师、同学，脚踏实地，这样会进步得更快，我的发言完毕，谢谢大家！”
江予发言完，向大家鞠了个躬。
陆君宁能看到他表情认真，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白净俊朗的脸漾着满满的少年气，她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不对，她应该为江予感到高兴才对，可是她心里由衷的失落感骗不了自己。
江予把话筒递给金龙鱼，迈着利落平稳地步伐走下主席台。
意气风发少年时，不负韶华凌云志。
金龙鱼接过话筒，“江予同学的月考分享，开头一针见血地提出了三个反问句，你们是否真正发自内心地想学习……”又是一阵噼里啪啦，金龙鱼终于把话说完了。
颁奖典礼结束，队伍后面的杨睿铭跑到陆君宁跟前，约她和何诺一起吃午饭。
陆君宁拒绝了杨睿铭的邀请，“你和何诺一起去吃吧，我不去了。”
“诶，君哥，你不去吃午饭，不会又向溜出校门口吧。”
陆君宁瞪了杨睿铭一眼，“我要你管？！”
人群渐散，三个人走到运动场出口处，陆君宁要回教室，杨睿铭捉住了陆君宁的手，眼里哀求，“君哥，求求你了，你就别再窜出校门口了，你下午的课又翘掉，你说你图什么？！图你家长来学校？！”
杨睿铭一米九几，身材魁梧，肤色是健康的古铜色，这副哀求陆君宁这个只有167的女生而言，实在是不符。
何诺也在一旁劝陆君宁：“君君，你就别出去了，我还欠你两份红烧肉呢。”
陆君宁拍开杨睿铭的手，“你们最好别管我。”
杨睿铭和何诺讪讪作罢，陆君宁好的时候很好，但是想要偏执叛逆的时候，谁也管不了她。
—
人群渐渐散去，江予和自己的初中好友刘庭元站在距离陆君宁三人的不远处。
陆君宁的发色在人群中过于鲜艳，江予站在不远处，一下子就捕捉住了。
江予手里拿着那张奖状被他用力揉成了一团，“砰”的一声被他掷进一旁的铁皮垃圾桶里。
站在他旁边的刘庭元笼着江予的肩膀，生怕向来稳重的江予直接冲过去给陆君宁旁边的男生一拳。
“陆君宁旁边那个男生是杨睿铭吧？”江予问。
“哟，江予你小子，初中六班那个杨睿铭你居然还记得。”刘庭元戏谑地调侃江予。
“初中三年运动会的3000米冠军，你说记不记得。”
“哈哈，想起来了，当时三千米，你上阵，和他同一组，被虐怕了吧。”
江予手肘猛地一戳刘庭元的腹部，幸好刘庭元的腹部有腹肌，但也抵不住江予手肘突如其来的力度，连忙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江予，你刚转学回来没多久，你就想要了兄弟的命啊。”
江予没理他，看着陆君宁的身影消失。
刘庭元挠挠自己的头，目光顺着陆君宁的方向，继续补充道：“不过，说真的，虽然我和陆君宁同一个学校，但不同班，其实也很少碰到，碰到了，和她打招呼，她也只是淡淡地招招手，总之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感觉没有之前活泼了。可能女生长大了，话就比较少吧。”
江予狠狠地瞪刘庭元，“闭嘴！”
“诶，你怎么这样子？你在宁北的时候，不是让我帮你在暨平一中盯着陆君宁吗？”
“这就是你盯着的结果，杨睿铭怎么回事？”
“人家俩，初中就认识，你不是知道吗？不可控因素，不过，高中一年来，陆君宁身边除了杨睿铭好像就没有其他男生了·。”
说完这句话，刘庭元又挨了江予一手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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