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半偏执世界（2）
老刘曾经问过陆君宁是不是和家里闹了什么矛盾？
陆君宁闭口不说，只有她知道，她心里很芥蒂这类问题。
陆君宁站起来后，看着陆伟成，讪笑了一声，“你现在知道关心我了？你早干嘛去了！我成绩好的时候，你有看到过吗？！我说我要去宁北一中的时候，你和我妈吵架，摔门就走，从小到大，你有正眼对过我吗？我是你养的狗？还是你的女儿？是你好面子心情好的时候，就给颗糖，心情不好的时候，你看到我的脸，就想起我妈，觉得恶心？！我看见多少次你带着那个女人的孩子去买蛋糕，那个女孩仰头笑着对你说谢谢叔叔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起过你的女儿？！”
陆君宁极力保持声音的平衡，一股脑地说出心里积郁了很久很久的话，她不知道自己说得有没有条理。
忽然意识自己打断了老刘的话，抱歉地看了一眼老刘，说了声对不起。
陆伟成明显愣住了，感觉这一大段话听得很不真切，恍恍惚惚，在一旁的老刘很尴尬，身为语文老师的他，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是这——他一时也呆住。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是陆伟成。
陆君宁并没有放过陆伟成的意思，继续咬牙切齿：“我妈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吗？！是你飞黄腾达之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不用负责、不用付出代价的垫脚石？！你衣锦还乡募捐做公益，人前人后是个大善人！可我知道，你就是一个渣男！”
陆伟成从来没有见过陆君宁大发脾气，也没想到是这个样子，那一刻他竟然觉得陆君宁像极了杨素真，那副咄咄逼人的面孔，他双手有些发抖，被震惊的表情像是被人说中了什么，心里燃起了更盛的怒火。
“啪”的一声。
一巴掌重重地甩在了陆君宁的左脸上。
看着陆伟成暴怒的样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陆君宁也举起手。
却被老刘给挡下了，老刘眼神示意她快点走。
陆伟成也惊了，声音激动到颤抖，“我怎么生出你这个畜牲！你现在吃的、用的、穿的，哪一个不是我掏钱买的！你现在就有能耐了？！再怎么样，我也是你爸！”
陆君宁忍了一路的眼泪，不敢眨眼，生怕下一秒泪水决堤，可还是没坚持住，眼眶还是酸涩了，豆大的泪水无情地流了下来。
学校内紫荆花的花瓣落了一地，叠在青砖地板上，陆君宁踩在上面，脚底轻滑。
滚烫的泪水流淌过被打的左脸，火辣辣地疼，像蝼蚁在噬啮。
前方视线越朦胧，脑海里陆伟成疾言厉色毫不迟疑打下的那一巴掌就越发清晰，连带着怒斥的声音也是震耳欲聋的。
如果老刘没拦住，她那一巴掌真的会还回去。
秋季风声宛转，风和日丽，可是她只看到每一场风，每一场雨，每一片乌云，都在无力地呜咽。
小时候，她拿着奖状、成绩单给杨素真看，杨素真会摸她的头，对她说，我的女儿真棒！杨素真虽然工作忙，但是，也让陆君宁感受到过母爱。
后来呢，杨素真发现陆伟成出轨，像是变了个人，比如，那晚对陆君宁的失控。
陆君宁记得陆伟成有对自己很好的时候。
在陆君宁小学的时候，陆伟成平时都不回家，只有在家里热闹的场面陆伟成才会回来，也是在这些仅有和陆伟成相处的时刻，陆伟成对陆君宁很好，所以这些温馨的画面成为了陆君宁心中的假象。
当时母亲杨素真也会告诉陆君宁，爸爸没回家，是因为忙，让她别怪陆伟成。
初二之后，杨素真渐渐变了，以前无论杨素真工作到多晚都会回家的，后来杨素真也不回家了，陆君宁那时还不是很懂。
后来母亲杨素真彻底变了，那晚撕碎陆君宁的成绩单，是她最大的失控。
杨素真那晚接了个电话，也走了。
陆君宁从房间里出来，把客厅的狼狈打扫干净，才发现自己的脚踝上扎着碎瓷片。
过了几天，杨素真回来了，见陆君宁把自己从小到大的奖状、荣誉证书都给撕扯碎了，凌乱的碎纸片堆叠在客厅的桌子上，像杂草丛生的小坟堆。
她敲了敲陆君宁的房门，问陆君宁，还去不去宁北一中的？
陆君宁说，不去，她不去，语气平淡，话里听不出一丝异样，
隔着门，杨素真说：“是你选择不去的，你以后后悔，也只能怪你爸。”
后来杨素真回了外婆家，一年之中，除了一些节假日，她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杨素真好像心里愧疚，每个月打来的生活费是初中的好几倍。
陆君宁却没有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
但陆君宁知道这一切的味道都变了。
都变了。
而她困在了那个像是有着狂风暴雨的晚上，走不出来。
陆君宁手机在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陆伟成。
陆君宁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把陆伟成的微信直接给删了。
经过自动贩卖机时，陆君宁拿了两瓶常喝的畅轻，一瓶原味，一瓶草莓味。
而后陆君宁抬脚上了小卖部的顶楼，小卖部只有三层，一半是露天的大阳台，一半是舞蹈教室，陆君宁翘掉的晚自习都是在这里吹风。
有时候白天会有舞蹈生在练舞，陆君宁可以一直看着那些朝气蓬勃的同龄人乐此不彼地跟着旋律舞动，肆意绽放，他们挥洒汗水，燃烧生命。
看着他们，追求梦想的时候，她会想，他们的父母会不会阻止他们？
所以她想从书里找到答案，可是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独一无二的，她能够从某些书里找到安慰，可是自己人生的答案，用她十余岁的阅历，她找不到。
陆君宁把酸奶瓶抵在不锈钢楼梯扶手上，瓶身的水珠一直顺着扶手到三楼，脚步迈上最后几个台阶，陆君宁视线从台阶上移到开阔的空中。
啊——
见鬼！
陆君宁带着重重的鼻音“啊”了一声，今天舞蹈室是没有学生练舞的，楼顶除了细弱的风声，阳台上很安静，这一声“啊”很突兀。
江予身着白色干净的短袖校服，藏青色笔直的校裤，站在阳台的风口处吹风，松茸的头发顺风扬动，两手自在地搭在了阳台外围的半截防护墙上，嘴角看不出带不带笑，反正很少年气。
江予对陆君宁说，“等你很久了。”
陆君宁手腕圈住楼梯扶手，手里的酸奶差点滚落。
陆君宁一边擦拭泪迹，一边带着厚重的鼻音和哭过的腔调问：“你怎么在这里？”
还等我？
很久了？！？
是多久？
江予像是没听见，径直向陆君宁走来，伸出自己的右手。
陆君宁这会儿确实是动不了，咕噜一声，大咽一口口水，巴巴地望着江予，江予见她没动。
他又说：“伸手。”
陆君宁心里诚惶诚恐，却也是听话地把手伸出去。
两人站在风口处，相隔一米。
话题不知从何开始。
两人都抬头，望着蓝湛湛的天空，白云浮动，有群鸟飞过。
陆君宁把还是冰凉的畅轻贴在自己的脸上，不仅能挡住巴掌印，似乎左脸的疼痛还能缓解一点。
安静不知维持了多久。
陆君宁先开口，还是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予闻声别过头看陆君宁，“说了，在等你。”
江予用金龙鱼那种语重心长的口吻，开口道：“陆君宁，叛逆很好玩吗？气死自己的父母很好玩吗？”
“我这不是叛逆。”
江予抬起眼皮，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你知道吗？从我转学到暨平一中以来，我发现你不是迟到就是早退，不是旷课就是溜到学校门口，你刚刚在哪里？见了谁？怎么哭了？难道不是因为你家长来了吗？”
陆君宁的情绪恢复好，语气冷淡：“你不会懂的，你最好也别管我。”
江予轻笑一声，语速不急不缓：“我确实不懂，我不懂一个人为什么会把自己的人生弄得乱七八糟的，该上学的年纪不好好上，迟到早退、逃课抽烟、吹拉染烫、浓妆艳抹、奇装异服，我以为周日那晚之后，你见到我，会——”
“会什么？用你的话说就是改过自新？”陆君宁握紧了畅轻的奶瓶身，中间凹了下去。
“你放我鸽子了。”陆君宁语气很平静。
江予一愣。
“你说周一那天中午我要等你，然后我等你很久，你没来，我去找你，你也不在，可是你却给金——龙主任写检讨了。”
“我……”江予欲言又止。
“我那几天是有事情，很忙，请假了，检讨也是我向龙主任请假时，他说要写的，就顺便把你的那份给写了。”
暨平一中请假超过三天要向年级主任申请。
“你听明白没有？我是很忙才忘记的，我周一早上就请假了，周四早上才回来的，不是故意的。”江予解释得很清楚。
“那，那……我还以为你报复我。”陆君宁自语，奶瓶子松了，陆君宁抬起手，把那瓶草莓味的畅轻给江予。
江予接过草莓味的畅轻，嘴里轻轻骂了句，“幼稚！”
而后把酸奶立在阳台的矮围墙上，伸出右手，手指往回勾了勾，“拿出来吧。”
陆君宁神情疑惑，望着那瓶立着的草莓味酸奶，又攥紧手里原味这一瓶，“什么拿出来？”
“烟。”
“啊？没有。”
“没有！？你敢说没有？！”江予语气多了质问的意味，如果再扬起手就特别像教训权贵王孙家纨绔子弟的父亲。
“我刚刚在办公室看见了。”
陆君宁微仰起头，斜着眼看他。
“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你在这里？”
“你跟踪我？！”
江予又勾动手指头，表情变严肃了，露出了几分凌厉：“你拿不拿出来？！”
“唉，都说了，我不叛逆。”
陆君宁白了他一眼，翻开自己的豹纹斜挎包，拿出那只烟，“假的，这是模型，模型！模型！”
说着，陆君宁把烟放在嘴里，用力一吸，烟尾由灰白色变红了，然后一团烟雾成圈，萦绕在一起。
陆君宁靠近江予，举起手演示给他看，“诺，看到开关了吗？我夹起烟的时候，手指就会摁到，你别冤枉了我。”
“现在的高科技都很逼真的！”陆君宁眨巴着大眼睛。
江予眼里露出尴尬，陆君宁又突然离他这么近，而眼前这个女孩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身体往后倾斜。
于是语气放好了些：“那你这精神小伙的穿着打扮是怎么回事？小小年纪不学好。”
陆君宁垂下眼皮，“反正说了你也不会懂。”然后把模型烟放进自己的包里，两手搭在围墙的栏杆上，目视远方。
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江予：“你说了吗？”
转瞬，江予蓦然叹了口气，“我说过，你也许有你的原因，你不想说，也没事，你什么时候想告诉我，我就听。”
陆君宁望着天空，点点头，说了句，“谢谢你，江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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