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三章自欺欺人
“也是赶巧,两次遇到姑娘,都见着你哭。”中年妇人笑呵呵地道,“我看姑娘与我甚是投缘,不如随我和阿婆一道去家里用晚膳吧?”
又见着文姨,苏其央倍感亲切,却也有些尴尬,使劲擦睫毛上残挂着的泪珠,回以一笑:“好,谢谢姐姐。”
“姐姐?使不得使不得,姑娘叫我文姨就好。”文姨一边推说,一边去拉她的阿婆,好让阿婆站稳身子。
苏其央见状,赶忙帮着她一起搀扶着老人家,说:“那文姨也可以叫我阿央。”
文姨和老婆婆在前面带路,苏其央在后头跟着。虽然哭过后心情好了许多,可她还是有重重心事,还未走多久就被落得远远的。
“姑娘怎么走得这般慢?”文姨凑巧往后瞧了一眼,笑着催促道,“肩上虽未挑着重担,可若心里头想得太多,也是走不快的。”
苏其央也不好意思让人家在前方等她一人,决定暂且将心事搁置一边,快步上前:“好,我这就跟上来。”
贫寒人家,家徒四壁是在所难免的。
木门年久失修,文姨费了好大的力才掩上,用门闩插好。行至主屋,当中有一方坑坑洼洼的矮脚桌,放眼望去满是越擦越多的木屑。
破旧木桌上还有一碗剩下的汤饭。
“这是晌午后我给阿婆备的点心,也就是早上熬来没吃完、剩下的米粥。”文姨进屋后立刻撤走了这碗饭,拿了两只小木凳出来,“阿央姑娘先同阿婆坐下。饭已蒸煮,等我再现炒个菜就去给你盛。”
苏其央一头雾水:“晌午后不是才吃过午膳么?阿婆怎么还要吃点心?”
文姨也是一愣,很快明白过来:“我早说阿央姑娘气度不凡,如今看来还是位官家小姐。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这些寻常百姓都是一日两餐,只在早晚用饭的。”
说完文姨便走去后厨炒菜了,剩下苏其央一人无措地和阿婆四目相对。
想起来前几天虐打白灼的男子说过的话,苏其央这回真的不禁感慨:她从前的日子确实过得太好了。
原来节俭之家一日只食两次,午后也只用白汤泡冷饭充饥。
且不说相国府这等富贵人家中,她曾亲眼见得项伯父的午后点心乃是下饭七件、菜蔬五件、茶果十盒和小碟五件。
单说和爹爹、项宇住一起的时候,爹爹一日三餐里总会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
从后厨那头徐徐地弥漫出一股难闻的气味,苏其央好奇,起身过去准备瞅一眼。
“吃惯了煮烤蒸烧,想着试试炒菜,近期才买的铁锅,眼下还不大会用。”文姨脸上挂着不好意思的笑,“炒菜的火候不好控制,又不知为何生出怪味,让姑娘见笑了。”
苏其央瞥见铁锅旁的白色油膏,急忙摆手:“哪里会见笑呢?文姨今日下锅的应是不宜炒菜的猪油,下回可以用菜籽油或是蔓菁油来炒,如此就不会散发怪味了。”
文姨用木勺将锅内的炒白萝卜舀出,放入白瓷盘内,再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美中不足的是这白萝卜微微发黑——猪油不适应高温,往往会糊,连带着菜肴的颜色变黑,难闻的糊味也是由此而来。
文姨端着白瓷盘往正屋的木桌上走去,弯着眉目说:“阿央姑娘是金枝玉叶,不知柴米油盐贵呀。榨油工艺繁琐,菜籽油还未在民间普及,物以稀为贵,那是达官显贵此类人才用得起的。”
“就好比最上等的人家用金盘盛菜,其次差一些的人家用银盘盛菜,再次一些的人家用木盘盛菜,像我这种最差的人家才用便宜的白瓷盘。”文姨误以为苏其央是家破人亡的大家闺秀,“阿央姑娘家中是不是遭了什么变故?这才落难至此?由奢入俭难,姑娘今后可是有苦头吃了。”
苏其央不知要如何解释,干脆顺势点了点头,也没觉得自己是在骗人。
“北境是苦寒之地,盛产面食。我嫌吃腻了,近日特地买来稻谷,阿央姑娘快尝尝。”文姨端着装白米饭的木桶,拉着苏其央一起坐下,“还没来得及问姑娘,今天又是因何而哭?”
苏其央可愿对天发誓,自从爹爹死后大哭一场以来,她就甚少哭哭啼啼的,实在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难得的两次都被文姨看到。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一些糟心事。”苏其央干笑几声,低头刨了一口热饭。
“哎哟,这谁家没有糟心事?有吃有喝已是万幸,姑娘可千万要少想些,倘若一遇到难处就哭,迟早要哭成个泪人。”文姨以为苏其央是个娇滴滴的姑娘,笑着拿她打趣。
“咳咳,我,咳咳,我平常不怎么哭的。”苏其央被米粒呛到。
一旁的阿婆似乎是听懂了,咧着嘴笑了笑。
文姨赶忙给苏其央倒了碗温茶水:“我这是同姑娘说笑呢,姑娘不要当真。我的意思呢,是想说这无论什么大事哪,都不如活着重要。但凡留得一条命在,得过且过就行,忧心的事多了反而在人间寸步难行。”
咽下好几口茶水,苏其央终于缓过劲儿来,急于辩驳道:“文姨你这话说得可不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不能得过且过。”
“咱们都是凡夫俗子,忧虑有何用?还能事事都当未卜先知、料事如神不成?人算不如天算,你就是提前准备好了,也不见得有用。若真有什么变故,到了眼前再慢慢解决也不迟。”文姨一筷子夹起几片萝卜,不徐不疾地说。
苏其央静静地听着,微微蹙眉,一言不发。
“虽说万事朝前看,可要想过好这日子,也不能看得太朝前。人这一辈子岂能事事顺心?不如意之事,十之八【防和谐】九。”文姨有意开解她,笑着说出劝言,“阿央姑娘若是急着做抉择取舍,不如放宽心,事到临头再看看。”
“那不是自欺欺人么?”苏其央小声嘀咕道。
文姨是打心底喜爱这个小姑娘,眼尾笑出几道细纹:“阿央姑娘还小,不识自欺欺人的好处。只要自己相信、骗过了自己,就不算自欺欺人。”
苏其央于舌齿间咀嚼着萝卜片和硬米饭,碗已见底。她的心思活络,在认真捋清文姨的独到见解。
“多谢文姨,我先记着,日后慢慢辨认此中真意。”想着文姨是过来人,说的话怎么都有三分道理在里面,苏其央点头道。
文姨还是笑得眉眼弯弯:“不急,慢慢想,日子还长着呢。”
“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苏其央放下空空如也的瓷碗,看了看窗外,迟疑片刻后问,“文姨,我以后还能常来你这里做客么?”
“当然可以,想何时来就何时来。我一直嫌我这屋里冷清,巴不得阿央姑娘日日都来陪我和阿婆。”说着文姨便要起身送她。
苏其央看文姨站起来,忙说:“文姨不用送我,我自己走就是,过几日我还会再来。”
说完,她使出轻功飞快地绕墙而过,转眼消失不见。
文姨看呆了眼,她万万没想到这位姑娘还是个练家子,有飞檐走壁的本领。
夜深了,小城里无人外出。苏其央双手背在身后,脚底放得十分轻。
今夜月亮周遭有云,她在若隐若现的月光下掠过各家门户的屋顶。很快,她便瞧见前方气派的经略安抚使府。
寒风吹过双颊,可心里头有暖意,她也就不觉得冷了。
等京城的援军到了,北狄敌军撤退了,她要留在城中和文姨阿婆一起住。
不对,她答应了贾如谷要先去一趟京城。念及此处,苏其央长叹一口气。
贾如谷说她一定要做出取舍,她现在有了打算,至少是做了个七七八八。世间安得双全法,她还是先管好自己人再说。
从前中原里多方混战,乱世中多得是是中原人打中原人的,爹爹也不例外。对着自己人尚且下得了狠手,对着北狄人这等外人,她又凭什么心存仁慈?
就算真的心里难安,她还可以骗骗她自己,反正骗过了就行。也许正如文姨所说,自欺欺人没什么不好的。
再说了,她可以有所为、有所不为,却不能不作为。都答应过唐生青助他守城了,总不能言而无信、失信于人。
信步走过府上中庭,十步开外,便是唐生青给苏其央安排的客间。
苏其央发觉自欺欺人并非易事,骗来骗去她还是有些心灰意懒。
“走一步算一步吧,明日晚上再看看。”苏其央又叹了一声,这是说来给她自己听的。
月亮被云遮着,院落里很黑,贾如谷忽地从房间外的廊柱后方走出,冷不丁地出声:“看什么?”
正分神想事的苏其央被吓得面如土色,简直想朝他脸上挥出结实的一拳,怒极反笑:“大半夜的,你不好好在隔壁休息,跑来吓我又是干什么?”
“我担心苏姑娘迟迟不回府中,害怕出事,才在冷风中苦苦翘首以盼,怎么能是吓苏姑娘呢?”贾如谷故作寒心的姿态,言语之间像极了怨妇。
苏其央凝神看他,道:“你既然不自称在下,也不要叫我苏姑娘了。”
“哦?为何?”贾如谷问她。
其实她是觉得这样听起来总是有些生分,话到嘴边却成了:“你一会儿叫白姑娘,一会儿叫苏姑娘,难免有混淆叫错的时候。白灼已经听到你叫我苏姑娘了。“”
“多虑了,我那是故意让他听到的。”疾风吹散月上云,贾如谷的笑在银辉下分外好看,有如春风拂面。
苏其央如坠五里雾中,下意识问:“啊?”
“没什么,我先就寝了。”贾如谷转身回屋,“明日见,苏其央。”
苏其央看不到他的正脸,可她却知道,他一定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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